电话里,老板娘哭天抢地:“见了鬼了,店里来了几帮莫名其妙的王八蛋,两帮人不知怎么一言不合动起手来,现在都快打出人命了,还有王进你知道的吧?就是对你和颜颜特别好的那个,现在头破血流了!报警也没个卵用!等警察来老娘的心血就全毁了……”
苏茶心中一咯噔。
说起王进,她简直再知道不过了,她曾经的怀春暗恋对象呢,被傅尧第一次见面都砸得头上留了道疤。如今苏茶再回来,王进也得势,做起了正儿八经的货船生意,苏茶又接手了边港几处虾场,俩人自然就有了交集——没曾想现在就出事。
苏茶将孩子交给保姆,往天福茶楼跑了一趟,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在一片咒爹骂娘的声音中,在一篇喊打喊杀的混乱中,她看到了一身休闲装安静喝茶的傅衍,老板娘在他旁边哭哭啼啼,他似乎被哭得不耐烦了,横手一挥,一个木头箱子被抬了进来,箱子一打开,全是货真价实的人民币。
老板娘已经被那一箱子的毛爷爷吓傻了眼了,抖着手指着他:“你,你你你你,傅少爷——”
傅衍翘起的腿放下,随手提起凳子挡开了砸来的一个飞盘,看都没看那向斗殴中的小喽啰一眼,安慰道:“别哭了九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谢谢你这么久替我照顾老婆女儿,这些钱够你开十个新的茶楼了,赏脸收下吧。”
“什么!”九姑简直晴天霹雳,大声道:“什么老婆女儿?不是后妈吗!你不是因为不满老爹在外养小三跑来砸场子的吗?老婆女儿是怎么回事——”
傅衍闻言,云淡风轻的表情骤然变得僵硬,咬牙切齿地盯着她:“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老板娘被他阴沉的脸色吓住。
“我、我说你你你喜欢这个茶楼就买去,钱,钱我收下了——”说完立刻拼死拼活拖着钱箱子朝外跑,中途躲开了殴打中的人群,在门口撞见苏茶的时候,她也只是语气复杂地骂了一句:“死丫头,既然不是当小三你躲个啥呀!两口子有气倒是当面撒出来呀,呕翔剧看多了是不是?老娘真是撞了鬼了——”
“我——”
苏茶刚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警察就来了,将闹事的人拷回了警局,被殴打得看不出原形的王进也不例外,而且不知是不是苏茶的错觉,她总觉得,刚才那样激烈的“打架”,倒不像是真正的打架,反而像是单方面的群殴,当然,被群殴的对象,就是她苦命的进哥了。
在王进被警察拷着出来的时候,她紧张地上前一步跟警察交涉:“警官,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这一切都是那个人——”
她伸手一指茶楼里面。
正在喝茶的男人冲她笑得和煦。
“这都是他搞得鬼!肯定是!”苏茶咬牙切齿对警察道。
警察叔叔白她一眼:“这位小姐,请不要妨碍警方办案。”
“警官!”
苏茶简直气得快跳脚,在一干人等的围观下,脸涨的通红。
这时候,里间的男人总算是坐不住了,迈着步子走出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对黑着脸的警察道:“不好意思警官,我老婆胆子小,被刚才的血腥场面吓坏了,她不是故意胡言乱语的——”
苏茶简直怀疑今天撞了鬼了。
她死死瞪着眼前人模狗样的男人,听到警察客气地对他说:“谢谢你打电话通知警方,这一帮子混混成天闹事,把好好一个小镇闹得不像个样子,要是每一个人都能有您这样同恶势力作斗争的勇气,那我们警察就好办事多了——”
傅衍笑眯眯对警察说:“作为一个公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苏茶死死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十分钟的时间,警察带着闹事者走了,茶楼人去楼空,围观群众渐渐散去。
破旧的茶楼前,只余下她和傅衍两人。
“你来这么干什么?”苏茶气急败坏地问。
“来向我老婆证明一件事。”
“证明什么?”
“咦?”他似乎吃了一惊,促狭地看着她愤愤不平的脸色,忍不住凑近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声音温柔道不可思议:“老婆,我刚刚叫你呢——你默认了。”
苏茶脑袋一懵,骂道:“你有病!”
“我没病。”傅衍正了神色,掷地有声,“小茶,我原本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向你证明,求你原谅,但是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却又很短,我等不了了——我怕突然哪一天我就不在了,而有些事情却还没跟你说清楚。”
语毕,他脚步声风地走进空无一人的茶楼,将准备好的油桶打翻,点了火。
“你疯了!”
被燃起的火光刺红了眼,苏茶脚步慌乱地冲进去,却被迎面出来的男人一把抱起,她被放在了对街的安全位置。
“你到底要干什么!是不是还没疯够!”
这时候苏茶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打颤,因为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他会突然不见了,突然就消失在熊熊烧起的大火中了,像他妈妈一样。
“别怕,小茶你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和女儿。”傅衍激动地将她拥进怀里,圈着她的手紧紧地,通红的目光注视着前方熊熊燃烧的大楼,声音艰涩而决绝:“小茶,你看这火,它势不可挡,气势滔滔,它曾经烧毁了我的一切,烧毁了我的未来,但是现在我可以将它玩弄在指尖——不会让它再有机会烧到我,更不允许它烧毁你。”
苏茶浑身力气都被尽数抽干,只余下惊惧的抽噎。
傅衍说:“小茶,你再信我最后一次,我好了,并且可以向你证明我好了,但前提是你愿意我在你身边。”
“小茶,你愿意我在你身边吗?”
说完,他眼神紧张地盯着她,仿佛等待命运宣判的囚徒。
紧接着就是苏茶良久的沉默。
沉默到他眼中的光芒一点点变得暗淡。
“嗯。”最终,苏茶哽咽着狠狠一点头,或许是想起了渴望爸爸的小女儿,或许是想起了两人曾经有过的片刻安宁时光,又或许是还想趁着年轻再妄为一次,她流着眼泪坚定地说:“我信你,阿衍,我信你。”
傅衍几乎喜极而泣。
破镜重圆的故事天天都在发生,他们不过是其中最简单朴素的一对。
破旧的马路边上,两人紧紧相拥。
“你真的好了吗?阿衍。”女的问。
“嗯。”男的答。
“你真的不会再突然变成另一个可怕的陌生人了吗?”
“不会。”
“那阿尧呢?”苏茶问
“……”沉默。
“阿尧还会不会出现?”
“小茶希望他出现吗?”
这次换苏茶沉默。
“他不会。”傅衍抱紧了她,沉声道,“我已经好了,他就不会再出现了,别的人格也不会出现了,乖,别怕,有我在。”
“嗯。”
苏茶轻轻松了口气,渐渐放下心来。
这时候,马路边上突然停了一辆出租车,保姆急匆匆抱着啼哭的孩子下车来,看到眼前熊熊燃烧的茶楼,大吃一惊:“天哪!这是怎么回事?苏小姐——”
“我没事吴阿姨。”苏茶看到阿姨怀中啼哭着的小家伙,问道:“怎么了?哭得这样厉害?”
伸手接过女儿,小心哄着她,却并没有什么用。
吴阿姨忙道:“我也不晓得咋回事,你一走了这小丫头就开哭,哭得那个撕心裂肺哟,奶瓶都被她发脾气给摔了,这孩子是不是病了,可也没发烧啊——”
“要不……我抱抱她?”傅衍看一眼哭个不停的小女儿,试探着对苏茶道。
苏茶小心将孩子递了过去,眼神紧张地看着他。
也还真是奇了,孩子到他手上,原本还是哇哇嚎啕,却渐渐成了小声抽噎,后来慢慢的,连抽噎也没有了,只大张着湿漉漉的明亮眼睛,跟男人对视,小嘴巴又开始咕噜噜:“粑粑粑粑……”
吴阿姨还蛮不好意思:“这孩子这么下去可不行啊,见到个人就叫爸爸。”
傅衍温和地笑看了苏茶一眼,低头逗女儿继续叫爸爸。
小女儿叫得可欢快,还越叫越急了:“粑粑粑粑……粑粑粑粑……”
傅衍脸上笑容更大,对苏茶道:“咱们女儿跟你一样乖,这么小就认得亲爸爸呢——”
话说到后面,他猛地笑意一僵。
因为“噗”地一声——
乖巧的小女儿拉了他一身臭臭。
苏茶:“……”
苏茶笑疼了肚子。
吴阿姨恍然大悟:“原来是要拉臭臭啊,我说怎么哭得这样厉害,也不吃东西——”
干了坏事的小家伙一脸正气,小手手一巴掌糊在男人的黑脸上,也是凶得很,大概是气他听不懂自己命令吧:说了要拉粑粑,你怎么迟迟不给我脱裤子?
笑够了,苏茶对傅衍说:“你、你赶紧去洗一下吧,顺便将孩子裤子也换了,臭烘烘像什么话。”
傅衍僵硬地“哦”可一声,抱着糊了一身的小公主,脚步飞快地转身离开了,去了隔壁街一家茶楼,在所有人嫌弃的眼神下,付了钱找了热水水,带着小公主洗了个热水澡。
而外面,苏茶原本要跟上去,却突然被吴阿姨叫住了。
“苏小姐,你东西掉了。”
吴阿姨捡起地上一个小笔记本,递给她。
“那不是我的。”苏茶还觉得刚才的画面滑稽,唇角笑意掩饰不住,她接过笔记本,心想大概是傅衍掉了的吧,随手翻开看了看。
结果这一看,一道轰天巨雷就这样砸下。
窄窄小小的笔记本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字,那些字体,五颜六色,有的磅礴大气,有的却如同幼儿手笔,有的又歪歪斜斜,还有的扭曲到看不出原样……更诡异的是,这些不同颜色的字,就像是很多个哑巴,在这本小小的本子上进行交谈一样。
譬如这一张,关于“早餐”的讨论:
草绿色的字写道:日,今天又是培根炒蛋,本大爷讨厌培根炒蛋!
黑色的字写道:嘻嘻,我最喜欢培根了。
橘红色的字写道:不多说,绝食抗议!
紫色的字写道:楼上,你的绝食并没有什么卵用,今天是我出现的日子。
……
又譬如这一张,讨论的“我该不该主动去找她”:
紫色的字写道:求快去啊,自撸这么久,我好想念我老婆。
黑色的字写道:嘻嘻,楼上,小心阿衍关你小黑屋。
橘红色的字写道:不多说,赌一箱黄瓜,阿衍怕老婆,不敢去!
草绿色的字写道:全他妈给本大爷闭嘴!老子会想办法!一群没用的傻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