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芸豆,黑米,莲子,银耳,都是过去那些熟悉的食材,可是心境,再没有当初站在母亲脚边等待的那种心情了。
    周嘉鱼没吃,她看着胡烨,忽然问了她一句话。
    胡烨惊的,勺子啪的一下就掉在了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满脸的不可置信。
    就在一秒前,她以为这一辈子都会和自己老死不相往来的女儿,在问她,如果我想去英国呢?
    胡烨连连点头,眼眶里激动的全都是眼泪。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异常顺利,有胡烨和周景平的帮忙,周嘉鱼以交换生的身份从c大交换到伦敦大学的音乐学院,英国那边有胡烨现任丈夫伯明翰总经理的社会身份为她打点,一切容易很多。
    最近城里这帮世家子弟的圈子忽然无端沉寂下来,没有了纪珩东三天一小庆五天一大庆的饭局,没有了褚唯愿叽叽喳喳的八卦消息,没有了陈家兄妹的秀恩爱互相斗嘴,好像一夜之间,这些常常聚在一起祸害人间的祖宗们都相继走了。
    连着周嘉鱼,也要走。
    走的那天,北京的天气一直被雾霾笼罩,半空中像是罩了一层灰色的幕布,空气中都有着离散的末世感。
    航站楼里广播声不断,不停的宣布着最近停飞的航班,胡烨和周嘉鱼推着行李车,来送她们的人只有周景平一人。
    行至登机口,三个人在机场告别,气氛开始变得沉默。
    周嘉鱼穿着到脚踝的黑色大衣,带着宽沿的帽子,站在安检外迟迟不动身。
    胡烨虽然着急,也不敢催她。
    周景平看出周嘉鱼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走吧……”
    周嘉鱼离周景平第一次这么近,或者说第一次这么认真的观察他。
    记忆中的父亲不在是多年前意气风发的模样,眼角有了好多的皱纹,眉宇间没了当年的轻狂,现在更多的,是一种容忍的稳重。
    “到了英国听话,那边上学干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了,更要懂事一点,也得学会保护自己,遇上什么困难不要硬撑着,一定要找你妈商量,我这个身份不好常去看你,有时间了,就给家里来个电话……”
    周景平说了一半,眉间隐有哀坳。
    他推着周嘉鱼,摆了摆手。“走吧走吧。”
    周嘉鱼被周景平推着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转身朝他跑了过来,死死的抱住他。“爸……”
    这一声爸,父女二人同时流了眼泪,周嘉鱼痛哭失声。
    人一旦在分别的时候,内心就会变得无比感性柔软。她虽然和周景平斗争了这么多年,不曾发自内心叫过他一声爸,可是站在即将国度两隔的岔口,周嘉鱼还是由衷的舍不得他。
    他用他别扭骄傲的方式保护了她十几年,虽然有不足,有遗憾,有悔恨,可是他始终都没有当周嘉鱼这个不争气不听话的女儿是个累赘,也不曾因她有半分羞愧。
    周嘉鱼躲在父亲宽阔温暖的肩膀里,啜泣不止。
    “我知道自己这么走了很自私,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做了很多……很多错事都还来不及和你们道歉,可能你们永远都不想……不想再原谅我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事情怎么就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你们原谅我好不好?你让王谨骞回来好不好?”
    周嘉鱼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般哭的一抽一抽,站在熙熙攘攘的大厅,说到最后,她近乎哀号。
    “爸爸,我是真的很爱他啊……”
    ☆、第六十七章
    转眼三个月过去。美国迎来了最热闹的圣诞节之后伴随着狂欢和香槟又悄悄送走了她,今年的圣诞节在平安夜那晚下了大雪,持续了三天没停。
    满街的圣诞树松翠的枝丫上压着白白的雪块,让人很容易想起中国的春节。
    三个月的危机公关,忙的人应接不暇,全威尔投行上下,都为这三天假期有了难得休息的机会。
    卓阳坐在办公室的沙发里正喝着一杯咖啡,浅浅抿上一口,舒服感慨。“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就想家,满大街全都是跟你笑着说as的人,你说什么时候我能回去给我爹妈磕个头说句过年好?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望着窗前笔直站立的男人,那人好似对这话充耳不闻。
    卓阳摊了摊手,揶揄道。“你好歹也说句话啊,从我来你这屋里快二十分钟了吧,怎么着?你也想家?也每逢佳节倍思亲?”
    办公室的暖气打的很足,王谨骞一件高领黑色毛衣穿在身上,显得背影越发挺拔消瘦,他垂眼看着楼下,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想家?
    哪还有家呢?
    一个过了自己二十八岁生日即将跨入三十大关行列的男人,没有恋人,没有妻子,没有孩子,在一个没有任何归属感的国家每晚回去之后面对自己的只有冷冰冰的空气和有回声的卧室,那是公寓,是不能被叫做家的。
    大厦对面的蛋糕店和商场陆续的开了门,有年幼的宝宝被妈妈抱着去买好吃的巧克力点心,王谨骞注视着,慢慢收回目光,转过身来。
    “老威尔的病怎么样了?”
    卓阳放下杯子,正色道。“做了第二次开颅手术,没有预期恶化的术后感染,能够清醒的吃流食和进行简单的语言交谈了。”
    “总得来说,是好现象。”
    老威尔病重,纽约就是个是非之地。为了避免媒体和别有用心的人对年迈布鲁士造成不必要的刺激和影响,和投行的公关及律师团讨论过后,王谨骞决定把布鲁士送到洛杉矶去治疗,那里不仅有全美最厉害的脑外科专家,相对于环境,也更利于病情的恢复。
    “别人都是巴望着他赶紧……”卓可能是字眼太沉重,卓阳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估计全投行上下,就你一个人希望他能醒过来了吧?”
    “王谨骞我提醒你,就算是他恢复过来了,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坐你现在这把椅子了。”
    王谨骞皱眉,一字一顿。“不用你提醒我。”
    “其实你跟我一样不希望他死不是吗?”王谨骞踱步走近了些,不动声色的看着卓阳。漆黑的眸子里有说不清的情绪在里面。“在他没有正式的遗嘱文书公布之前,我不会走。”
    两个人是从大学一直互相扶持到现在的关系,虽然之前也会为了某桩交易提案吵得不可开交,但是这样冷硬的气氛还从来没有过。
    卓阳是一个待事很温柔的人,向来不愿意和别人尤其是王谨骞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他遇事总是习惯性低头和妥协。
    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站在办公室里对峙,彼此看了一会儿,都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卓扬打了王谨骞一拳,很多东西不用说两个人就能懂。“我知道你因为我一直逼你回来心里头不舒服,但是谨骞,咱们两个有很多事情势必是你能做到而我做不到的,哪怕我很想代替你,当时但凡我有一丁点办法是不会在那个关头找你的,我……”
    “我知道。”王谨骞打断他,“不管你有没有来北京找我,其实我都会回去。”
    不管他要面临着多大的麻烦和背负多沉重的后果。
    王谨骞重重叹了口气,眉间疲惫之色难掩。“做人要知恩图报,这是你告诉我的道理。”他上前拍了拍卓阳的肩膀,宽解道。“所以你不用对此有任何负担,都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无关。”
    卓阳单手揣在裤袋里,话在嘴边滚了一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那你和她……真的就那样了?”
    王谨骞转头,别开目光,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卓阳只知道王谨骞和那位姑娘在北京临行前吵过一架,后来王谨骞私下里找人帮那个姑娘办签证,卓阳以为他是要把家安在美国了,可是没想到他再回来的时候却是孤身一人,对于那个女孩的事情绝口不提,除了话变得越来越少以外,工作起来下手也越发狠了。
    这事说白了其实和卓阳并没什么关系,可是和王谨骞同门一场,他见不得王谨骞这个德行,也总是潜意识的把两个人分手一部分责任怪到了自己头上。
    后来没多久,卓阳无意间在王谨骞办公室发现了那个姑娘的照片和近期的航班资料,他这才恍然大悟,之所以接连几次英国伦敦交易事务所的案子本该由王谨骞出面的场合他都让自己去,原来是因为,那个女孩也在伦敦。
    卓阳欷歔,与王谨骞认识将近七年,他第一次见到王谨骞在感情这样隐忍深沉的一面。
    深沉到,哪怕对一个人的感情深到骨子里融到血液中,他也不愿意去找她。
    卓阳调侃他。“伦敦交易所那个案子差不多了,我今天去跟托管人签合同,再有俩小时我可就出发去机场了,你要是现在想去……怎么都来得及。”
    王谨骞冷笑一声,讥诮的看着卓阳。“半个小时之后飞澳洲,要换吗?”
    投行前一段时间四面楚歌,光是为了维护现有的资金客户和合作大亨就耗费了不少心血,王谨骞回来以后先是对投行心怀鬼胎的几家实业大开杀戒,等外界闻风松动以后,才又慢慢把业务回归了正轨。
    回归正轨的代价就是,投行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高管,全都变成了在天上穿梭的小飞侠。
    小飞侠这名字也不知道在公司是谁先开玩笑说出来的,后来传到王谨骞的耳朵里,他也觉得传神可笑,可是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想起来,之前周嘉鱼的花店,就叫小飞侠。
    那个时候他劝她不要再经营花店了,周嘉鱼非但不同意,还跟着他振振有词,说她自己是给别人传递幸运和祝福的小飞侠。
    纽约飞澳洲,不算直达,航程时间几乎是飞伦敦的两倍,卓阳最近只要一提飞机俩字儿就想吐,如今一听王谨骞这么说,干脆摆手认怂。
    “还是我去吧……我去吧……”
    王谨骞拿起衣橱里挂着的大衣穿上准备动身,吩咐莫妮卡让司机把车停到楼下。卓阳送他去电梯,临走时还贼心不死的跟王谨骞开玩笑。
    “要不我给你带个口信什么的?交易所离音乐学院没多远。”
    王谨骞彻底冷脸,他深吸一口气,用英语飞快的跟特助说了一句话。投行资金紧张,取消卓总监今年的休假补助和餐补。
    卓阳气结,“王谨骞?!”
    他人生中就剩下旅游和吃饭这点乐趣了,现在全被剥夺了。
    王谨骞走进电梯里,按了一楼按钮,挑衅的看着卓阳。“怎么?”
    卓阳把话压下去,转念一想,迅速换了一副面孔。他指着王谨骞的黑色的大衣,不怀好意的笑。
    “没什么,大衣不错。”
    电梯门缓缓合上,王谨骞一直绷在脸上的表情也终于烟消云散。
    他沉下嘴角,那是一个很压抑的表情。
    大衣的款式是某家法国奢侈男装品牌最经典的样子,质地用了上乘的羊绒特地加厚,很保暖。王谨骞冬天没有戴围巾的习惯,碰上出席什么重要场合,常常就是一身单薄的商务西装。所以这件衣裳的领子做的很大,能随时随地立起来挡住脸和脖子。
    王谨骞手指不自觉的碰到内衬边缘的位置,收紧了些。
    辗转了十几个小时才从纽约到达悉尼,这次洽谈的是悉尼当地的一个船运公司,投行现在耽搁不起时间,王谨骞没那个耐心等风险团队进行考察给他出具报告,干脆自己带着助手来做决定。
    下飞机的时候有酒店的司机来接,他和莫妮卡正往外走,就听见有人用中文喊他。
    “王总?”
    王谨骞停下脚步,茫然回头。
    是一张熟悉但说不出来名字的脸。
    王源见王谨骞回头,兴奋的又往前走了几步。“还真是您啊!我在那边觉得像你,就过来试着叫一下,没想到还对了!”
    长时间时差错乱王谨骞本来就精神疲倦,他轻轻皱眉看了对方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王源,之前周嘉鱼在c大乐团的副团长。上次他去看周嘉鱼比赛,之后一起在日料吃饭他把人喝趴下的那一位。
    世界这么大,没想到在这个地方也能碰见认识的人。出于礼貌,王谨骞示意莫妮卡先上车,站在原地跟王源寒暄。
    “你怎么来这儿了?演出?”
    王源没想到王谨骞这种身份的人还能记住自己,挠挠头不好意思一笑。“早就不在乐团了,我女朋友在这工作,来定居也有一段时间了,我这是去外地出差刚回来,现在做艺术设计这一行。”
    “你也是来这边出差?”
    王谨骞接过王源递来的名片,有点意外。“是,来谈一笔业务。”
    王源给自己找台阶下,缓解尴尬。“可能嘉鱼也没跟你提起过,怎么样,你们俩人最近还好吗?什么时候结婚?”
    “她去英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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