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阿木托着手中的白光,轻声道:“妙妙,你有几成把握?那六颗通心灵玉,比想象中要难搞啊,它们未必会听你的。”
    妙妙道:“要试试才知道。”言罢,纵身向朱红对面飞去。
    白虎大人在云上小声说道:“小心啊,别弄死了他,他到底是妖王派来的,罪不至死。”
    赫连歌挑目看了他一眼,嘴角挂着一丝冷傲,白虎大人一惊,即刻转过身,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我当是没看见,你们速战速决。”
    赫连歌却道:“自然要速战速决,我师弟这笔账,还没能和你算算清楚。”
    白虎想起凤族那丧心病狂的王者,心里打了个等,赶紧望着天空大赞一句:“今天的天气不错,太阳挺好的。”
    赫连歌冷哼一声,将背上的史留名放在白虎站立的云头下方,道:“有劳白虎大人替我照看好师弟,我去去就来。”他走出两步,忽然身形一顿,侧过头不咸不淡地道,“当然,白虎大人也可趁此机会杀人灭口,不过我就不保证白虎大人将来还有没有爪子和另外三位大人打马吊了。”
    白虎咽了一下口水,指首天边道:“看,月亮出来了,我说了天气好吧?”
    赫连歌的嘴角抽了一下,料想白虎不会做蠢事,才放心大步地走向了朱红。他对朱红的印象并不深刻,唯一的一次,是两百年前,他还是霍延年时。那一次,他错了,这一次还能补得回吗?他深深地望向了妙妙。
    一团白光撞进了万云渺的身体,妙妙只感到全身一阵剧痛,元神勉强归位。刚才朱红那一击,此肉身未能闪过,也就是说,她已经受伤了,只是通心通玉不与肉身共知共退,所以才感觉不到。还好她回来得及时,不然,这副身子就要毁了。
    阿木挽起红绫,站在妙妙身前,再往前一点是谢轶言和赫连歌,公孙四两因为修为不够,只能站在远处好好地看着。
    朱红身后,是一片庞大的血池,池水汩汩地冒着泡泡,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岸边有些散落的法宝,落在暗色的咒纹上,那此法宝已然与主人失去了联系,一件件都黯淡无光。血祭已然开始,先进来幻境的仙门弟子都变成了祭品,他们好些已经结丹,也算是仙门各派的中坚力量了。
    凡人修仙很慢,从炼气到结丹往往要十几年到几百年不等,机缘是他们提升境界和希望,说他们贪婪,也是因为现实所逼。
    只是没想到,游丝谷的试炼,会变成他们最后的绝唱。
    妙妙的目光转圜,渐渐移到了那片墨黑的花海上,那里边横七竖八地躺着些女弟子,不知道是死是活。妙妙在这里边看见了身着鹅黄裙装的水千湄,她是那么显眼,却又是那样地狼狈。她坐在那儿,靠着一具冰冷的尸体,手腕上的玉镯子已经没有了光彩,天生娇艳的容颜也露出了衰弱的气息。水千湄进阶很快,才二十岁便到了金丹中期,这样的修行速度,半是因为她不可否认的天赋,半是因为她善于攻心,利用自己的性别优势。
    她苦心经营了这么久,才得到今天的修为与地位,可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全没有了。
    女修不看重清白,甚至元阴被采也能忍受,可是这一回,这一回……水千湄毁却的是金丹。
    十几年的努力,等同于为他人作嫁衣。
    她居然被一个恶民的魔人强了,不单失去了清白之身,还破了金丹。她活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水千湄的目光原是一片死寂,当触到妙妙的视线的时候,她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跟着,她摇摇摆摆地站起来,捡起了一把佩剑。
    朱红盯着妙妙,水千湄盯住了朱红,她没有了修为,可是拼着最后的一点力气,她持剑刺了出去。这一剑不快,劲道也会太大,可是声势吓人。朱红察觉到身后的剑风,即转过身拍出一掌,却在转身的瞬间,露出背后的空门。他成魔,大概和水千湄一样,不太适应现在的状态,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自负,所以他放弃了一些防备,他看过谢轶言、赫连歌以及阿木的修为,骄傲一点说,他们三个人加起来也未必能奈他何。
    可是朱红依旧算漏了一点,他漏掉了妙妙。
    妙妙的修为很低,乍一眼看去,几乎等同于凡人,朱红以为刚才妙妙能毫发无伤,是因为她身为顽石的特性,却万万没想到,溯世镜虽然没有了,但原属于扶兰仙子的六颗通心灵玉会赖在了那副看似平庸的身体里。
    他看走眼了。
    看不出修为的情况一般有两种,一种是对方确实没有修为,而另一种却是对方修为太高太高,高到了无法试探的地步。
    妙妙怕肉身承受不住,所以没敢释放威压,她凝冰化剑,起势与谢轶言一模一样,看起来,她确实与谢轶言师出同门。
    不光是朱红,就连芝嬛也有些轻敌。
    直到利剑破空,风声袭来,妙妙的身影只是闪了一闪,就到了跟前。
    朱红挡下了水千湄的剑,却没没料到妙妙的偷袭,电光火石的刹那,芝嬛拼死推了他一把,执起一道光咒往妙妙头顶扔去。
    妙妙平静地伸手,将光咒收入掌心,剑锋挺进,直直地□□了芝嬛的胸口。
    妖血喷在朱红的脖子上,他回头,首先看见的是妙妙近在咫尺的脸,水千湄颓然往后坐倒,有气无力地看向妙妙,她说了两个字:“谢谢。”
    谢谢妙妙刚才能读懂她的眼光。
    妙妙原本是不会斗法的,纵使修为再高,潜力再大,她沾不到半点便宜,可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她的剑术修为得到了质的飞跃。令在场所有人感到眼前一亮。阿木无声地看了谢轶言一眼,点了点头。谢轶言以剑法见长,八成是他在定魂珠里教会了妙妙剑法。
    定魂珠里,确实是个不错的试炼场,妙妙几乎是竖着第一根头发斩杀各路鬼怪的,她想起那个冷森森的地方,现在还忍不住有些头皮发麻。
    小夜子是最严格的老师,比暴躁的师尊臭屁多了,她在里边呆了一个半时程,密密麻麻像切瓜一样斩了上万只鬼魂,这样集中的大量练习,令她很快掌握了斗法的要领。妙妙那一剑本来就不是刺向朱红的,她刺向的是芝嬛。
    芝嬛身上的人血不比朱红少,要说心思阴毒,朱红反而比不上她。
    朱红叫着芝嬛的名字,试图伸手捞住她软绵绵的身体,可是妙妙平削过来的剑风,没给他喘息的余地。妙妙感受到心中滔天的怒火,七颗相互矛盾,相互争斗的通心灵玉,在某一时达成了共识,她的力量增强了。
    芝嬛模模糊糊地说道:“朱红大人,能为你死,我心甘情愿……”她好像准备了很多话要说,可是没等她说完,天上一笔飞剑划过,便削下了她的脑袋,一只圆滚滚的猫头落下来,在地上晃了几晃,几道清风袭来,又有一把剑,剖向了山猫的小腹。
    一个粗犷的声音在血池前响起:“哈哈哈哈,妖丹是我的了!先到先得!”竟也是大乘期的修为。
    原来这次进谷的各派修士修为不一,好些宗门的元老都闻风而动了。
    芝嬛华丽丽的遗言还没能说完,就被五马分尸,切得渣也不剩。千年老妖啊,皮可以制甲,爪和骨可以制成攻击法宝,肉可饨汤,简直全身都是宝。妙妙哪里见过这样的惊悚的场面,一时就惊呆了。朱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人被人瓜分,不觉目眦欲裂。
    他厉吼一声,发疯般扑将过去,一脚踹飞一个,有的跑的慢的,竟被他活活捏死在掌中。大乘期的修为,在他眼里也就那样。
    他是魔,本身修为已涉仙境,后又加上与溯世双修所得,力量更是成倍成倍地增,经他采过的女弟子虽不是十全大补,但也是金丹期为主,这样疯狂地提升修为,自然远远地高于普通的大乘修士。杀戮来得突然,好些元老没来得及逃走,跟在他们队伍最尾的玄玉真人甚至没看清发生什么事,就被这魔头抓在了手里。
    妙妙惊声叫道:“师尊!”掌中剑化成千万股,切向了朱红的手腕。
    叮叮叮叮叮!一串乱响。剑光打在朱红的手腕上,碎成了冰渣。
    朱红咧嘴道:“她是你师尊?正好,就让你尝尝失去的滋味。放心,我是不会杀你的,我会把你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吃进肚子里,然后,碎了你的通心灵玉,把你变成我的奴隶,我的玩物。纤纤,你太不乖了,每一世都要惹我生气,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不过……没有关系了,我不会怪你的,只要你同意与我在一起,你做过什么,我都能忘记,都能一笔勾销,我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妙妙怒道:“可是不会忘记,你骗我害我,纵容下属,你害我,也害了我身边的人,那些都是无辜的人,就像师尊现在一样,你把她放下。”
    玉玄真人喝道:“妙妙,不要激怒于他!为师技不如人,无法可说,你走,不要管我!”
    妙妙站在原地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阿木的手,挑衅地看向了朱红:“朱红,第一世,我喜欢的是小七,第二世,我喜欢的是古夜,现在,我喜欢的是阿木,无论如何,都没有你的份,我不会喜欢你,不会和你在一起,往后数千年万年,也都不会,我只记得你害过我,伤过我。”
    白虎大人在云端喃喃地道:“他害你,也是因为妖王所托,小丫头何必说得那么过份。”
    一直蜷在他脚边的雷公忽然抬起脸,幽幽地道:“妖王让他去考验扶兰仙子与凤华仙君之间感情,却不是让他去害人,天道有常,便是偏了一毫一厘也会万劫不复,他错了就是错了,君上,你劫得了溯世仙子,为何不能劈他?他已成魔,留在这世上多一刻,都是祸害。”
    白虎大人舔了舔唇,道:“你以为我不想劈,但这到底是妖王派来的,不归我来管。”
    雷公默然过后,旋即又再抬起了头:“那我来劈,我不怕。”没有了溯世仙子,也就没有了顾忌,不管是妖王还是魔王,他都无所畏惧。
    妙妙的肉身负担不起的力量,通过掌心传递给了阿木,阿木手中缺损的本命法宝迅速修复,强大的力量,支撑起了他的元神。他们本就是一脉相承的,沟通起来并无障碍。两人默契地对望一眼,再度出手,依旧是斩向了朱红的手。
    赫连歌和谢轶言赶紧提剑跟上,忽然听见身后一个平静的声音徐徐响起:“师兄,不用和他硬来,他的真身在血祭之阵里……”
    是史留名醒来了。
    ☆、第138章 尘
    血祭之阵,吞噬着修士们逸散的元神,黑沉的天空,被红雾染得成得半明半暗,只有阵心发出一点剔透的红光。
    明眼人都知道,史留名没有撒谎,可是破阵这件事,由谁来负责?众修士大有掺一脚的心思,毕竟以他们的修为,与朱红这样的大魔头硬碰硬一点好处也没有。数十道目光落在了史留名身上,包括了离凰宫的宫主姬滟。离凰宫从来不以阵法入道,所以她一直不看好史留名,可是这时一见,却不免大吃一惊——史留名这孩子的修为不愠不火,才勉强结了丹,没想到士别三日,这孩子就到了小乘期。
    再看赫连歌,姬宫主激动得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但这样一来,她便没脸再称这俩熊孩了为徒儿。
    姬宫主有些纠结。
    赫连歌没留意师尊的表情,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关于布阵破阵这件事,他一向对师弟深信不疑,所以史留名一出声,他便奋不顾身地往血池对岸跑去。众人反应过来,纷纷跟在他身后,朱红想要转身回护,却无奈被纤纤和阿木绊住。
    他愤然捏紧了手掌,意图弄死玄玉真人,权当杀鸡儆猴,可是他又失算了。
    玉玄真人的修为不咋滴,装备却是一等一。要知道,阿木的芥子空间里可有不少好东西,妙妙不爱用,阿木也用不着,便全都堆积在百岁峰的未名居里,玄玉真人虽然也喜欢低调,可是她那些低调的凡物全被埋在未名居下方,所以……低调不起来了。
    玄玉真人那一身虽然不起眼,却是极上防御法宝,朱红用力捏下去,居然没捏动。
    再捏,妙妙的剑风已到跟前。
    朱红无奈之下,扬手将玉玄真人丢了出去,跟着盯上了穿得少少的,样子弱弱的公孙四两。
    公孙四两躲在一块石头后边,畏畏缩缩地张望着,以她那点能耐,自然不敢靠得太近。此时此刻,她最关心的也不是妙妙,而是离阵心最近的谢轶言。由于盯得太过专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大祸临头了。
    妙妙和阿木联手与朱红斗在一起,朱红趁机去抓公孙四两,两相擦肩而过,妙妙心中咯噔一下,沉到了底。她放出了万道剑光,追着朱红的背影,可是朱红速度却不比那些光慢多少。阿木与他正面撞上,两人硬拼了一招,阿木先吐了口血。
    公孙四两发现朱红出现在面前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她睁大了眼睛,一双美目里尽是慌乱,震惊之下,她只唤了一声:“小夜子!”
    谢轶言脚下一转,一剑刺了回来,朱红侧身一让,拎起公孙四两挡在面前,他狂傲地掐着她的脖子,道:“住手!你们再进去一步,我就拧断她的脖子!你们动不动就悲天悯人,动不动就关心这个,喜欢那个,怎么和我来斗?万云渺,你过来,你只需点头说一声愿意,我便放了她,不然……我一出手,便无回旋的余地了。”
    妙妙道:“你休想!”
    阿木道:“别乱来!”
    公孙四两却发出一个单音:“咦?”她的声音,竟是从妙妙和阿木身后发出来的。
    妙妙和阿木同时一怔,公孙四两先叫起来:“雪兔,你怎么会在那儿?”朱红手里提着的不是公孙四两,而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兔子,那兔子一身白毛,放在这血淋淋的景色里格外突兀,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进来的,更没有人看清她是怎么代替了公孙四两被擒的。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就这样突兀地出现了,她那红眼睛里满是委屈,在朱红的怀里蹬着四脚短腿乱扑腾。
    她扑着扑着,就变成了一名全身白衣的少女。
    众人看清了少女的长相,不由同时吸了一道凉气。
    这兔子姑娘长得太无辜了,委委屈屈的样子也好可怜。
    就连朱红见了她这副样子,也不觉有点心软,看到她可怜巴巴地哭起来,他的心里就更难过了。他心思恍惚之际,竟中了雪兔的幻术。
    白虎道:“原来妖王不只是派了朱红一个下来,这孩子也是……”妖王的方法很简单,每一世都用离间计,朱红挖墙角和凤华仙君抢老婆,白楹挖墙角和扶兰仙子抢老公,只可惜,朱红心太邪,白楹心太正,两个人都不能好好地完成任务。
    在白楹就要哭出声来的时候,朱红认出了她。
    可是认出她之后,朱红更为愤怒,他收获了一只全方位的猪队友。
    白楹这娃,比当年的柳纤纤还单纯,纯得和她的毛色一样,通体雪白。
    朱红掐住了白楹的脖子,白楹张口咬住了他怕虎口处,随即,两人就滚倒在了一起,白楹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是打架的本事竟在妙妙和公孙四两之上,那样泼皮的打法,众人也只在凡间的菜市里见过。白楹鬓边的珠花碎了一体,朱红原本流血的伤口被她扒得往外翻起来,更多的魔血烧穿了地上了黑土。
    妙妙和阿木同时跃出,抢在白楹身边支援。
    公孙四两也想去凑热闹,却被谢轶言提着耳朵拖进了血祭之阵。
    场面又再失控,朱红与妙妙这边一对三,打得天昏地暗。
    那边史留名已经抢先一步进了阵心,开始破阵。
    朱红背腹受敌,渐渐落了下风。
    雷公看准了机会,举起了右手,一道水桶粗的雷柱劈了下来,砸得山川变色,河水倒流。
    挂在悬崖上的飞瀑顿时倒流冲天,喷起了百丈水花,罚雷一道接一道地劈在朱红身上,朱红扛住了两道,第三道却无论如何也扛不住了,他丢下了妙妙,开始抱头鼠蹿。
    修士们知道天罚厉害,转眼跟在玉玑真人退到了湘妃林外。
    玉玑真人只得打开了极上之阵,抢先躲了进去。
    等他把大阵合拢,才发现玉玄真人并未在场。
    他起了点心思,要去搭把手救救昔日爱侣,可是看见天上地下密布的雷帘,他又起了敬畏之心,竟没有胆子再迎上去。心中的内疚不停地壮大,慢慢变成了心魔,他绝望地发现,不管有没有机缘,他也不可能结婴了。他畏惧大道无情,所以自己也做到了无情,可是无情之人,并非无欲,他与玉玄真人有牵扯那天起,就注定一生无所成。
    反倒是谢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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