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熟悉的大厦,熟悉的在某栋楼屋顶呼啸而过的轻轨,熟悉的方言,这时才算是她重回这里之后,真真的放开自己的视觉听觉,感受着这些熟悉的点点滴滴。
    她漫无目的的上了轻轨,听着那些熟悉的,又颇具特色的报站名,脸上不禁泛起了笑意。
    想起之前网上有网友吐槽被绕晕了那段‘有到重庆北站南广场的乘客,请在重庆北站下车;有到重庆北站北广场的乘客,请在龙头寺站下车;有到龙头寺汽车站的乘客,请在重庆北站下车’,想起自己初到这座城市时,同样是这样一脸懵逼的表情,更是笑出了声。
    但呆久了,你就会发自内心的爱上这座城市,这里生活的人都热情奔放,豪爽仗义。
    同时你会慢慢的发现,这座城本身就是一座魔幻3d城,你能体会到站在马路边,上看下看都是马路的立体空间,你能在八楼坐上2路公交汽车。
    在这里,你会发现电梯的数字都是骗人的,按11楼,一出电梯,发现是一楼,你以为你在地面上,出了电梯你会发现你在9楼,不信?不信你去洪崖洞那里感受一下吧,在那里随时都能看到一脸懵逼以为见鬼了的各种窘相,也能见到在大平面上长大的外地人们的捧腹傻乐。
    刚到这里时,每天都有新奇发现,乘车好像永远都在跨江,走路永远都在上坡和下坡,明明在一幢楼的一楼走着,走着走着,莫名其妙就走到另一幢楼的楼顶去了。
    如果你是路痴,那还是不要来这里体会生活了,因为就连gps在这里都是失效的,明明显示两点重合了,但就是见不到对方,然后最后你会发现一个在头顶上东张西望,一个在隔了几条马路的脚底下张头望脑。
    还有每到晚上,灯光亮起时,更是加重了魔幻的色彩,魅惑而又瑰丽的光影,让你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平行世界。
    还有这里的各种美食,是肯定会让你在离开以后,想起时仍会忍不住流口水的存在。
    这是她曾经最爱的城市。
    那时不仅因为这座城市美丽,还因为这里有她最爱的人,有她最温暖的家。
    现在她依然最爱这座城市,但更多却是因为这座城市本身的魅力,以及些许对过去的缅怀。
    在这些美好的回忆里,她随着人流下了车,也随意的选择了一个出站口出站了,当她爬完整整不知道多少梯重新出现在马路边时,深深的呼了一口气,难怪这里出美女,身材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啊。
    在这里她早已不会迷路,她依然漫步目的闲逛,当周围的景色越来越熟悉时,她猛的刹住了脚步。
    此时,她也像当初的他一样,惶然四顾,不知所措。
    这里曾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
    这里曾是她毕生温暖所系的地方。
    这里曾是她那个能谓之家的地方。
    这里也曾是她发誓再也不回来的地方。
    可自己却在马上又要离开前,来到了这里。
    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
    是命中注定还是心之所往?
    可意义又何在呢?
    她此时离那些熟悉的建筑还有段距离,但却已经能清晰的看到爬满了爬山虎的栅栏,里面高大的风景树,以及淡粉红的外墙体。
    既然都到了这里,那要不要再走近一点呢?
    她在原地转身又转身,犹豫徘徊许久。
    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但再走出了几十米后,她停了。
    几秒后,她又转身了,然后一直往前走去了。
    她还是想去看看,毕竟这里有她太多的回忆了。
    如果她爱这座城市的所有,那么这一点就像是整个城市的浓缩。
    在她心里,这里才是这个城市的心脏。
    她离开太久,或许真该去看看它是否依然还在跳动。
    只是它可能早就已经属于了另外一个人了,自己赋予它的特殊意义也早已不复存在。
    但是她依然还是想去远远的再看一眼……
    ☆、第七十一章
    她终于走到了小区门口,但也止步于了这里。
    这一刻思绪翻飞,多少次她欢呼着奔向里面,又多少次她只要一想起这里,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又有多少次在午夜里想到这里就泪湿枕巾。
    她站在一旁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们,短短几年,变化并没多大,她甚至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庞,而那几位也向她投来了些许疑惑的眼神。
    可能自己看上去很奇怪吧,并不是认出了自己。
    陈嘉月这样想着,正要转身离开时,刚刚进去时望了她好几眼的一位婆婆却追着出来,虚着眼盯着她的脸犹豫道:“小陈?”
    没想到这位婆婆还真认出自己来了,这位吴婆婆是一个独居老人,女儿远嫁北方,儿子倒是离得近,但工作忙,全国各地跑,这位吴婆婆就养了一条小京巴作伴,那时陈嘉月每次碰到就喜欢逗它,一来二往就熟了,有时还会帮着她遛狗,有时会去给她送点东西,遇到她家米油这些没有了,也会顺便帮她带点回来,所以她认出自己来并不奇怪。
    “吴婆婆好。”陈嘉月尽量笑得自然。
    “嗨,真是你啊?我这人老了眼神越来越不好了,你这头发剪了我一时还真没认出来,刚回头看到你背影还是越看越像。”吴婆婆见认对了人,拉着她的手就亲热道。
    “哪有?你这精气神可好了,身子骨也硬朗。”
    “哎,不行了,这人不服老不行啊,眼睛花了,耳朵也不大好使了。对了,你们怎么说搬家就搬家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小赵还好吧,那时老麻烦他给我买米买油的。”
    陈嘉月愣了一下,才勉强笑道:“都好呢。”
    “都好就好,你说你们突然就不见人了,那时我还挺担心的,还去敲过你们的门,后来一直没人,一打听,才听物业说里面没住人了,还说你们真是怪人,物业费一下缴了好多年的,你说你们干嘛把屋子一直空着啊,要不住的话,可以租出去嘛,那会儿房价也高,卖也划算啊。”老人总是话多,拉着陈嘉月在门口就开始说上了。
    陈嘉月却听得心惊,难道这屋子没卖?一直都这样空着的?
    “现,现在还没人住吗?”陈嘉月吞了下口水,艰难的问道。
    “不一直空着的吗?你自己还不知道啊?”吴婆婆指了一下她房子的位置,诧异的问道。
    “呃…我这几年工作在外地,所以——”陈嘉月支吾着不知该如何解释。
    “哦,原来是去外地工作了,那现在是要调回来了吗?还是准备在这里住吗?要我说啊,这里环境好,周边大医院,大超市什么都有,方便!来,去我家里坐会儿,好多年没看到你了,模样倒是还没变,只是怎么感觉你变安静了呢?”吴婆婆拉着她就往里走。
    陈嘉月也就不由自主的跟着她就进去了,一路上吴婆婆的就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才刚一开门,一个白色的影子就扑了出来,围着吴婆婆的腿打转。
    打了两圈转,才看到跟在它家主人身后的陈嘉月,它歪着头盯了几秒,凑过去嗅了两下,跟着就摇起了尾巴,围着陈嘉月打转了。
    吴婆婆一边招呼陈嘉月进去,一边乐呵呵道:“你看七喜都还记得你呢。”
    陈嘉月蹲下来,把七喜抱了起来,揉着它头也笑道:“就是,七喜越长越乖了。”
    吴婆婆去给她倒了一杯水过来,问道:“怎么你一个回来的呢?小赵呢?”
    “他忙。”陈嘉月随口道。
    “哦,那你们这是准备回来住了?”她重新问起了之前的那个问题。
    “没,就是想过来看看。”陈嘉月喝了一口水垂下眼睛道。
    “怎么了呢?工作还没调回来啊?对了,你们有孩子了没?”
    问题越来越多,陈嘉月有点招架不住了,站起来道:“我给你打扫打扫卫生吧。”
    “不用,不用,现在儿子给我请了一个保姆,我不用自己做饭打扫了,现在我也没啥事,每天就溜溜狗,就是闲的慌。”
    吴婆婆一把拉着她又坐下,叹了口气道:“人老了,就总想找个人说说话,你说要我老伴儿没走那么早,现在也不至于这么孤单,就只有七喜陪着。”
    陈嘉月看着她的满头白发,不禁也悲从中来,儿女们长大了,飞了出去,筑了自己的巢,父母原本热热闹闹的巢一下就空了,空巢老人真的太贴切了。
    陈嘉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道:“反正我也没事,要不你跟我讲讲你们年轻时候的故事吧。”
    吴婆婆一听,笑呵呵的去里屋抱了好几本相册出来,颤颤巍巍的带上了老花镜,从最老的一本开始,指着那些发黄了的黑白照片,开始了她一生的故事。
    说的最多最细,最让她回味的,是她和他老伴在一起的几十年,他们一起经历了中国最苦最无知最残暴的那几年,她丈夫原本是大学的一个教师,在某个仇恨知识分子的年代,同样没能避免那段让所有国人都痛心的历史,那段经历给他们留下的不仅是心灵的创伤,还有就是身体的病痛,他老伴儿就是在那时身体跨了,一病多年后去世,他离开吴婆婆差多二十年了。
    可是只要吴婆婆的看到他的照片或者说起他时,表情就会变得特别的温柔,带着甜蜜的回忆向往。
    吴婆婆说,她一直都觉得他还没有离开,一直在陪着自己,他在等着自己一起去过奈何桥。
    但她就想让他多等几年,她还想多替他看看这个世界。
    她说,她能这么积极的活着,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活,而是在替两个人活,所以应该活的更好。
    陈嘉月有些羡慕吴婆婆,好奇的问道:“你们年轻那会肯定很浪漫,很相爱吧?”
    吴婆婆闻言笑了:“同食一碗粥算不算啊?不过咱们那时同喝一碗粥那是真正的只有一碗啊,你一口我一口的,跟现在不一样,不过现在想来这也是浪漫。”
    陈嘉月点头,苦日子才是真情的验金石。
    “你们就从来没吵过架?有过矛盾吗?”
    “哪可能?年轻那会子我就一暴脾气,他也不是闷葫芦,两人吵架多了去了,不过吵完就完了嘛,日子哪不是吵吵闹闹的过着才热闹?”吴婆婆可能想起年轻那会的泼辣,也忍不住笑道。
    最后吴婆婆又翻了一遍相册,取下老花镜,收起相册道:“其实我有时是恨他的,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他却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了这世上,看这人间冷暖;有时我又是庆幸的,就像三毛说的‘幸好活着的是我,痛着的也是我,如果叫他来忍受着一分又一分的长夜,那我也是万万不肯的’,其实我最怨的是他没有陪我到最后,但如果一定只能留一个人,我愿意是我留下来,因为往往留下来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他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我不忍心看着他再受。”
    陈嘉月婉拒了吴婆婆的留饭,从她那出来时,太阳已经西斜了,她耳中还在回荡着吴婆婆最后对她说的话:“其实我那时喜欢你和小赵,除了你们常帮我,就是在这么浮躁的社会已经很少看到这么单纯的爱情了,看到你俩就好像看到我们年轻那会儿,有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总感觉这次见到你你没以前开心了,不知道你和小赵发生了啥?但我想说的是,只要能说开的矛盾都不是矛盾,等你老了回头再看,就会感谢那个一直陪着你走到最后的人。这个人不会是儿女不会是父母,世上仅此只有那么一个人呐,所以要懂得珍惜。”
    陈嘉月恍恍惚惚的一直在想着那句,一直陪你到最后的人,要懂得珍惜!
    那自己的这个人真的是他吗?
    她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他们家所在的单元门,紧闭的单元门好像在无声的拒绝着她的进入。
    进出的人都对她投去一瞥狐疑的目光,但她就在一旁看着单元门开开合合,自己也不进去。
    不知站了多久,门重新严丝闭合之后,她却突然伸手按了几个数字,然后她听到了那声熟悉的门锁被打开的咔哒声。
    她把手放在门把上片刻之后,推门进去了,其实很多事往往就是第一步难,当你踏出第一步之后,后面的事情就会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陈嘉月至从进门之后,动作就没再有一丝的犹豫,而是坦然自若的进了电梯,按下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阿拉伯数字,然后盯着面板上的数字一层一层的往上跳动。
    当电梯终于把她带到她的目的地时,踏出去的那一瞬还是有那么一秒的迟疑,但已经映入眼帘的熟悉的房门就像有万般引力一样,牵引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到了跟前。
    就是这扇门,自己曾经亲手关上的门,也是关上了有关所有过去的门。
    快四年了,没想到自己还能站在它面前,它一如往昔,透过厚厚的尘埃,甚至还能看到那年过年时贴的年画也依旧色彩如初,上面两个可爱的小童子依然可爱的咧着嘴,好像是在欢迎自己的再次回来。
    她忍不住的伸手想去摸一下那两个可爱的小童子,当时他和自己精心挑选这些年画时,是有深意的,因为自己说想生个孩子来玩玩了,所以那年的所有年画上都有可爱的孩子。
    他说这是送子画,你放心吧,今年孩子肯定会给你送来的。
    此时仿佛还听到那时自己大笑的声音:“既然如此,那还要你何用?”
    “我的用大了,送的是我的子啊,我当然还需全程陪同。”
    没想到还真让他一语成谶,那年果然儿子就来了,这是上天送给自己的礼物,当然也是他送给自己的礼物,离开前最后也最珍贵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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