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季云翀看着她拨号,面上渐渐浮起一丝怒意,突兀地夺过手机摔向墙壁,双手钳住她的肩膀将人抵在门上:“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的手指冰凉,甚至还出现了不同寻常的颤栗,目光凌厉带着丝丝凶狠,像受到了什么刺激而在短短一瞬间发怒,但这个刺激显然不是她造成的。
    林霂一怔。
    “你认识萧淮之后,再也没有给过我好脸色看。”他陡地压低嗓音,“今天倒好,你和萧淮一个个前赴后继地来我的地盘耀武扬威外加秀恩爱?”
    林霂的肩膀被箍得生疼,推搡一下季云翀,这无形之中让他的怒气又添了几分。
    他腾出只手抬高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他的眼睛:“我最恨身边人背叛我,是不是你对萧淮透露了些什么,否则他岂会知道我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你尾随萧淮来到东盛,不就是担心我会对他做些什么?没错,我的确派人跟着萧淮,他现在开着车驶上了南北高架。”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与恐吓,林霂霎时反应过来萧淮和季云翀的谈话不欢而散。如今她来到这里,无异于撞上了季云翀的枪口,激怒了他。
    她的心里掠过不祥的预感:“你为什么要跟踪萧淮?你想对他做什么?”
    这些话等同于火烧加油,季云翀怒极冷笑。
    林霂内心的恐慌情绪一下子放大,不可思议地望着季云翀:“你怨恨我也就算了,为什么要一再地针对萧淮?”
    “我针对萧淮?明明是萧淮针对我。我喜欢你,你偏偏来抢夺你。我的目标是中西药业,他就不断地破坏我的并购计划。你比谁都清楚我有多么的痛恨那些害死父亲的无耻之徒。”
    “我理解你想要复仇的心情,但我无法苟同你把个人恩怨转嫁到企业的做法。萧淮不过是受客户所托才站在了你的对立面,从来不是针对你个人。至于我和你……我们分开了太长时间,对彼此的了解又停留在学生时代,其实早就不适合对方。”林霂说到这里,语气稍稍弱下去,“请你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不要为难萧淮。”
    她以为能够说动季云翀,然而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毫不客气地粉碎了她的希望。
    “你现在才知道要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那你拒绝我的时候,为什么翻脸无情?”
    再说的言语也无济于事,当一个人执念太深,另一个人是无法顺利地与其沟通。林霂的忍耐也达到了极限,毫不客气地反问:“你现在把我困在这里,和当初绑架你的母亲、胁迫你交出录音证据的那些混蛋有什么区别?”
    悲惨的往事从最了解自己的人口中说出,季云翀的脸色难堪极了,无言以对地瞪着林霂。
    “是的,我来东盛之前确实对你的人品产生过一瞬间的怀疑。我原以为是自己想太多,但你又一次让我失望了。你为了一己之私,把别人的性命不当性命,恣意践踏。如果你的父亲还活着,他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后悔没有好好教育——”
    未及出口的话语,中断于一记清亮的掌掴。
    林霂白皙的脸颊出现鲜明的五指印,眼中含泪,倔强地看着季云翀。
    愤怒、惊惧、后悔,诸多复杂的情绪在季云翀的眸子里闪逝,他看了看林霂脸上的红痕,掌掴她的那只手停在空中良久,缓慢地垂在身侧,收拢成拳。
    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单音字:“滚。”
    林霂听得不真切,直到他哑声重复一遍,她倏地反应过来,奋力拍打门。
    门一开,她拾起手机头也不回地冲出去,奔向电梯间。
    季云翀看着她的背影,声音暗哑缓慢:“林霂。”
    她收住脚步,但没有回头。
    空间里的气氛压抑沉郁,他的胸膛里充斥着一种极端苦涩的滋味,却没有再说话,将那句“如果我真的想对萧淮怎么样,还会等到现在?”生生地忍了回去。
    她苦笑着摇摇头,走入电梯。
    *
    林霂回到车上,打开交通广播,一边急踩油门提速。
    手机摔得四分五裂,触摸屏坏了,无法拨号联系萧淮。她开着车在路上飞驰,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便是萧淮会不会遇到危险?
    心里七上八下,偏偏在这时听到一则突发消息——南北高架xx路段发生六车追尾。
    林霂慌神了,连忙驱车驶上高架。抢占超车道时她没有注意后方有辆银色跑车同时变道,紧跟在她的后方。
    林霂准备超车,跑车却从后方别过来试图超越她——她的车往右,跑车向左,两车瞬间碰撞,她的车猛地一偏,车头狠狠地撞到了隔离带,内陷进去。此时一辆大巴车高速驰来,见状急刹但也无法避开,与她的车再度发生侧面碰撞!
    车尾完全毁了。
    整辆车经过连续两次碰撞已经严重变形,林霂被卡在车子里无法动弹。
    她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却感觉到头晕目眩,左上腹也出现了痛感。这股疼痛随即遍布全腹,尤其左上腹最为明显,好像每呼吸一下腹部都会出现无法忍受的压痛。
    她尝试着让自己冷静,深呼吸几下,竟猝不及防地呕出一口血。
    林霂懵了几秒,接着反应过来,脾脏破裂了。
    脾是腹部内脏中最容易受损伤的器官,在外界暴力的作用下外伤性破裂,造成内出血。当出血量越来越多,人会很快出现休克症状。
    如同预料的那样,她发现自己的心率在加快,呼吸频率遽增,额头布了层冷汗,这是血压骤降的前兆。
    林霂知道要自救,可是神智已经越来越模糊,她十分艰难地侧了下脑袋,目光挪到支离破碎的挡风玻璃,看见其他车主们围在车子四周想方法营救她,也看见了有人在用救生锤猛砸汽车的侧窗。
    这样的境况很熟悉,像极了两年多前发生车祸时的那一幕。唯一不同的是,车子的后座没有爸爸妈妈,副驾位上也没有自己心爱的人。
    曾经一次又一次折磨她的噩梦,在此刻变成了现实。
    刺鼻的芳烃汽油味弥漫在被过度挤压的逼仄空间,视野里的景象迷蒙不清晰,体力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当生与死仅一线之隔,当时间与空间皆被定格,她孤立地囚困在鲜血淋漓支离破碎的车祸现场时,心底产生出了一个小小的遗憾。
    早知道生死离别来得如此突然,她应该将萧淮亲手榨的那杯番茄苹果汁喝完。
    一行眼泪从林霂的眼角溢出。
    她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慢慢闭上,陷入了昏迷。
    几乎是同时,那摔裂了的手机在角落里微弱地震动,一个号码出现在屏幕上方:萧淮。
    第57章 平平安安
    四小时后。
    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的监护病房时,见到萧淮坐在林霂的病床前,安静地削苹果。
    他缓慢连续地转动苹果,果皮随着刀刃的推动落下一圈又一圈。病床上的林霂由于麻药药效未过仍处在昏迷中,鼻子里插着输氧管,面色苍白,看起来十分虚弱。
    惊愕得说不出话。之前接到萧淮的文字信息,除了地址就只有四个字“车祸速来”,吓得以为是老板遇到了车祸,没想到却是老板的女人遭遇不测……
    他镇定一下情绪:“boss,林小姐脱离危险了吗?”
    萧淮不语。苹果的谐音是“平平安安”,他削完一个拿起第二个,刀刃贴着果皮划过去的同时发出两个沙哑的字:“没有。”
    林霂被送到医院时已经重度休克,随后接受紧急手术摘除了脾脏。她失血近2000毫升,在手术中输血了900毫升,把医院的存血都用完了。不久前她出现了腹腔再出血、急性胃扩张等术后并发症,医生表示必须密切注意其生命体征变化。
    今晚,对他和她而言都是一个煎熬的时刻。
    张着嘴,音量提高许多:“为什么会突然间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
    萧淮的手指不可见地轻颤了下,抬头看一眼助理:“我看过行车记录仪,她出事前去了趟东盛。”
    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很后悔,后悔自己只留了一张字条便离开。他曾经被季云翀散播的流言中伤过,林霂一定担心他在季云翀那里吃亏,所以跟出来追到了东盛。
    他根据行车记录仪的时间推测出自己搭电梯离开东盛时,林霂也刚好抵达哪里。手机在电梯间失去了信号,他就这样错过了她的来电。
    有那么几秒,病房寂静至极。
    萧淮抿起嘴角,再开口时,浑厚的嗓音透出前所未有的凝重:“我和季云翀的谈话相当不愉快,我刚委婉地提醒他是否注意到股价异常波动的现象,却遭到了居高临下的嘲讽以及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想必季云翀见到林霂之后也对她出言不逊,说了一些让人惊慌失措的话,才会导致她开车时精神恍惚发生意外。”
    萧淮顿了顿:“季云翀今日的狂妄,从另个角度间接证实了我的猜测。在过去的两年多时间里,他与某些人组织资金进入企业,通过并购重组等等手段在股票二级市场里控盘指挥,再通过新闻舆论将他和一致行动人打造成‘超级庄家’,频频翻云覆雨,获取暴利。”
    还有一件事萧淮忍住未说——他离开东盛,有辆车一直尾随其后。这辆车是否是季云翀派来的,又是否会对他不利,他无从推敲。
    听完这里直皱眉头:“boss,你打算怎么做?”
    萧淮不假思索道:“我听律师说,开跑车的肇事司机家境优渥,却屡屡违反交通法规。这件事你配合律师盯紧点,我不同意和解,更不需要任何赔偿,必须按照法律严惩不贷。”
    “好,没问题。”
    “至于东盛,我决定在最近这段股市震荡的时期逼出它的主力庄家,让公司的股值跌回到它真正的市值。”
    怔忡了几秒,随即反对:“你已经不是投行的常务董事,就算是,也没有没有立场与东盛集团对着干。”
    “恰是因为我现在和投行毫无瓜葛,我将以冲基金管理人的身份,沽空东盛。”
    “不行不行,现在并不是好时机。国际炒家正在做空a股,你在这个节骨眼上狙击东盛,万一媒体又大肆渲染你和名下的基金做空中国,这将严重影响你的声誉。”
    “清者自清,我并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竭力劝阻,见萧淮无动于衷的样子,只能叹息:“如果真的打算沽空东盛,我们第一步该怎么做?”
    萧淮瞥他,不紧不慢地提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霎时明白了。
    萧淮的家族四代皆为银行家。从曾祖父萧正甫开始,经过祖父、父亲以及他本人的努力,家族和境外的利益群体交集,势力盘根错节,以至于季云翀散布流言攻击他时,他再清白也无法自辩。自古就有“莫须有”之事,所以萧淮选择了适时而退。
    但现在不同,萧淮是自由身,不受官方立场拘束,一改昔日的劣势地位。
    不禁兴奋了,他从来没有见识过萧淮在资本市场里动用庞大复杂的家族关系“捕猎”过目标公司,也很好奇萧淮这般冷静自持的人一旦下定决心狙击对方,会把事情做到那一地步?
    他问:“boss,你的意思是不是应该对外发布东盛集团因股灾市值急剧缩水、将面临着流动资金短缺的预测文章?”
    面对助理的疑问,萧淮没有立刻作答,而是转过脸看了看病床上的林霂。
    “不止,再追加一个质问——两年前的冬天,东盛重组失败后长期停牌,却在复牌后的几个交易日连续补涨,稍后一路下跌直至跌停,这其中是否涉及证券欺诈,又是否侵犯了股东权利,希望公司做一个澄清和解释。”
    *
    离开后,病房恢复了沉寂。
    萧淮握住林霂的手,发觉她的体温略高,再一看心电监护仪的显示屏,见心率和呼吸速率偏高,立即按下电铃。
    护士很快赶过来,瞧瞧监护仪的各项参数,对萧淮说:“病人没有大碍。”
    “但她在发烧。”
    “这是脾热,无法避免,也无需治疗,会自行消退。”
    “何时消退?”
    “快则两周,慢则一个月。”
    “烧太久了,请转告医生开点退烧药。”
    “先生,我理解你担忧病人的心情,但请稍安勿躁,在此时滥用药品对病人没有好处。”
    护士说完就走了,萧淮看着林霂,见她在逝去的几小时里从未动过一下,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从胸口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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