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地板猛震,尘土飞扬。
    周遥蒙着眼,面无表情,一动未动。听着上头悲戚雄壮的喊声,听见刀刃再度刺穿肉体的闷响……
    佛堂里似乎有淡淡的楠木香,长夜过去,阳光普照大地,照着那金色的大佛,照着那白墙金顶的庙宇,照着寺庙外绵延不尽的芒果树,一片生机。
    照着疯狂的村民们,鬼魔之脸,无处遁形。
    太阳升起的那刻,陆叙开枪打死一个夺枪的女人,闹剧终结。袭警的,撒泼的,一律被捕。老巢一举被端。
    陆叙带着小分队赶去寺庙,推开门一片血腥。
    地板上,墙壁上,佛身上,鲜血淋漓。
    燕琳和杀手倒在地上,淌着血,奄奄一息。
    而骆绎——
    他浑身是血,低着头,寂静地站在巨大的金色佛像旁,鲜血沿着他棱廓分明的下颌滑落。
    长刀刺穿了他的身体。而他手里的刀刺穿了刀三,刀三背对大门,被骆绎的刀死死钉在墙上。
    仿佛,骆绎知道再拼下去已无胜算,不如,趁敌人松懈转身离开时,给他最后一击。
    他做好了以命换命的准备。
    同事们惊愕,蜂拥过去。
    陆叙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茫然走进寺庙,眼前一阵虚幻,耳旁一阵轰鸣。
    姜鹏和淘淘被带回,姜鹏四下寻找周遥,一行人最终掀开通往地下室的暗门。
    下到底下,
    周遥蒙着眼睛,面无表情地抱着自己坐在原地,光线洒着,灰尘震落在她头上,鲜血滴在她眉心。
    她的身旁,黑色布袋落下,立着一尊散着柔光的翠玉佛塔。
    陆叙的泪瞬间下坠,他过去颤抖着把她头上的黑布摘下来。
    周遥安静地看着他,不悲不喜。
    陆叙知道,上头发生的一切惨烈,她都听到了。
    他忍住了泪,起身拉周遥:“走。”
    周遥轻轻掀开他的手,抱着自己。
    “周遥,安全了。我送你回家。”
    周遥摇摇头,抱着自己,不动。
    “妹子。”姜鹏眼睛通红,摸她的头,“没事了,哥带你回家。听话啊。”
    周遥还是摇头,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半刻了,乖乖地说:“骆老板说了,让我在这儿别乱跑。我只听他的话。”
    第46章
    陆叙从西纳口中得知周遥没回北京,而可能被燕琳抓走时,便知大事不妙。land项目事关国家机密,这次不论如何也不能让燕琳逃走。那时,他紧急联系缉毒警,并向上级申请重兵支援。
    特种部队,直升机,军医医疗队悉数赶来。陆叙也获准在关键时刻可射杀袭警平民,所以在寨民撒泼阻碍警方时第一时间平息了暴。乱。
    骆绎和杀手很快被医疗队带上直升机,医生们抢救了两天两夜,勉强脱离危险,却一直没再醒来。
    医生说,还能维持呼吸,已是奇迹,他们都没见过生存意识如此之强的男人,一次次在鬼门关转圈,又一次次挣扎过来。
    这恐怕只有那金色大佛的庇佑可以解释。
    周遥也一直没醒。
    她有非常严重的脑震荡,伴有支气管损伤,连医生都无法相信她在被陆叙等人强制带走前,能维持那么长时间的清醒。
    治疗很成功,周遥却迟迟不醒。
    医生从陆叙处得知周遥在地下室的经历后感叹,通常严重的脑震荡会伴随短暂的逆行性遗忘,或许她会忘记在地下室发生的一切。
    然而,周遥终于醒来时,看见守在病床边双眼布满红血丝的父母,她呆呆看着他们,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父母被吓坏了,流着泪把她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头不停地和她说话,她才渐渐回醒,渐渐,嚎啕大哭。
    她像疯了一般不停地喊骆老板,喊他回来带她走,谁说话都不听,只是一直哭,哭得撕心裂肺。
    直到最后医生发现异常,立即告诉她骆绎没有死,她这才停下,呆呆地望着虚空。
    还活着。
    还活着啊。
    ……
    骆绎在病情稳定后被转去北京治疗,周遥却像突然来了精神和动力,天天守在医院照顾,给他擦身体,陪他说话。
    日子一天一天过,她的生活渐渐走上正轨,照顾骆绎,看望淘淘,学业也不耽误,照常上学,只不过,不住宿舍也不住家,住在医院里头,每晚陪着骆绎。
    蒋寒去过两三次,看到周遥一心扑在骆绎身上的样子,又得知骆绎受伤的经历,满腹的话也没处可说了,最后只劝慰周遥几句就走了。
    一开始,夏明真是真心对骆绎感激,也怕刺激周遥,所以,瞧着女儿成天跟护工一样伺候骆绎,一遍遍给那么大一男人擦脸擦身,她虽然不舒服,却也什么都没讲。
    可日复一日,现实再度摆到眼前。
    很快一个月过去,周遥状态渐好,面对迟迟不醒的骆绎,却没有半点沮丧放弃之态势。夏明真这才预感不妙了,打电话叫周遥回家,说有大事商量。
    周遥回到家,还很兴奋,问:“是在国外找到了新药吗?”
    周教授微笑道:“你妈妈有事情要跟你谈。好好说话,别吵啊。”
    “哦。”周遥坐好。
    夏明真开口:“妈妈早就请了护工照顾,你就别再去医院了。”
    周遥摇头:“不要你请的护工。骆老板不喜欢别人碰他。”
    夏明真被这话刺激得眉心一抖,忍道:“你一没结婚的小姑娘成天——成天给他脱衣穿衣的,像什么话!”
    周遥拧着眉默了半秒,道:“妈妈,我和你说过,我是他女朋友。他虽然没有邀请我,但——结婚也行的。那我就不是没结婚的小姑娘了。”
    夏明真顿时冷了脸:“不可能。”
    “他为了我差点死掉,你看不到吗?”
    “所以我会补偿。”夏明真道,“他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但我绝不能把你贴进去。你天天守着他,就没想过如果他永远醒不来?”
    “他会醒来的。”周遥执拗道,“医生说了,他的求生意志特别强,他会来找我的。”
    夏明真刚要打断,周教授轻轻拉了她一下。
    周遥笃定地说:“现在是我在照顾他,我很清楚他每天的心情,我陪着他他很高兴。他快醒来了,我确定。”
    夏明真没忍住:“简直胡说八道。”
    “跟你从来都讲不通。”周遥也不满,站起身,“没事我先去医院了。”说完头也不回往外走。
    “周遥你信不信——”夏明真气极,欲说什么,周教授握住她的手。夏明真瞬间就止了,回头看丈夫,怪他:“都你宠的。”
    周教授笑笑,轻叹:“你呀,就是太固执。现在翠玉佛塔找着了,真相大白,你还不肯认错。”
    夏明真皱眉:“我看你才固执,就因为他是罗誉的哥哥,你就偏向他。”
    “我没偏他,我是真心瞧着这人好,照顾生病的弟弟,有情有义,是个重视家庭亲情的人;这几年忍辱负重,有魄力有毅力,也有坚持;不跟前女友同流合污,有底线有道德,也不爱财好色;保护land,有大义;最重要对遥遥好,豁出命了保护我们家遥遥。这样的人还不好啊。”
    夏明真愈发不满:“我说他一句,你夸他上天。他再怎么好,都是他的事儿。他比遥遥大了多少啊,城府和阅历又太深,把她压得死死的,不合适。”
    “我倒觉得遥遥那性格,就得找城府深又能包容的,她要真和年龄相仿的孩子在一起,得学会长大,学会容忍男孩的不成熟和玩性,多累。”周教授说,“不如跟成熟体谅的一起,宠着疼着,爱着护着,叫她无忧无虑,一直快乐下去。”
    “呵,就怕斗不过人家,反被吞了还替人数钱。”夏明真扭过身子面对着老公,严肃道,“他好不好,我不关心。他为遥遥差点丢命,我也看见了。我说了愿意补偿他,多少钱都行,但女儿不行。不管你怎么说,不适合就是不适合。”
    “我俩当初好的时候,家里人也都说不适合。”
    夏明真一愣,下一秒,白了他一眼。
    “家人都说你个性太强,冷酷专。制,为人处世手段也厉害。说我要跟你一起啊,家里头没地位,外头也窝囊废,结果呢?”
    夏明真不吭声。
    她这一辈子盛气凌人惯了,唯独在周教授面前服软。可偏偏周教授温文尔雅,工作起来又不修边幅,绝非霸道强势之人。
    夏明真面子上过不去,道:“我就是反对的。遥遥还小,我得多管她几年,说不定她长大一点,想清楚了,自己就跟他分开了。”
    她还是不肯接受,但周教授也听出了一丝让步,至少——虽然不允许他们再进一步,可也不会为此母女闹决裂。
    周教授抚了抚妻子的手,道:“也好。”
    ……
    十二月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一层稀薄的淡金色。周遥坐在病床边看书,看久卧的人醒来后如何复健。
    看到一半,周遥放下书,盯着骆绎看,他闭着眼睛,安静睡着。
    周遥托腮,歪脑袋:“骆老板,是不是前两年太累,又睡不安稳,所以你在补觉啊?”
    没人回答。
    周遥瘪瘪嘴。
    这些天,他瘦了一些,脸颊有些凹陷。不到两三天,下巴上又长出青青的胡茬。
    周遥一见,顿时咧嘴笑了。
    她放下本子,端了小脸盆去打水,回来用毛巾围住他的脖子和脑袋,认认真真给他洗脸,涂上剃须膏,用刮胡刀慢慢给他剃胡子,剃到一半,无意瞥见他愈发明显的锁骨,再度意识到他真的瘦了。
    周遥歪头,慢慢推动着剃须刀,叮嘱:“骆老板,你要快点醒来啦,再睡下去,腹肌都没有了。”
    正说着,手下一抖,在他脸上划了一道小口子。
    周遥:“……”
    周遥生怕挨骂,立即遮住他的脸,回头朝外看,护士护工都没注意这儿。
    她没照顾过人,做事不太熟练。
    有次给骆绎翻身磕到他的额头,一片淤青。护士问起,周遥充愣:“啊?我昨天没给他擦身子啊,是不是血液循环不畅?”
    又一次给他剪指甲,不小心剪深了,她看着肉疼,幸好护士姐姐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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