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舍得？
    不，或许，他舍得的。
    如果阿凉一直不愿意接受他，他就会像“以前的他”，拴住他，囚禁他。让他眼里心里世界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可他到底和阿凉在一起了。阿凉说的，不是他……
    是……阿墨吧？
    磨完了牙的少年趴在他的肩上，那么乖巧令他心疼。楚祁摸着少年的背，想，没关系，你说的是谁都没关系。
    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阿祁…”少年又开始哼哼，无意识地向他撒娇，“可是我好后悔呀。”
    “嗯？”
    “我以前不喜欢你。当我喜欢你了，我又没有时间了。”顾凉抱着楚祁的头，疑惑道，“是不是我欺负你太狠了，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楚祁红了眼，按着人脑袋在嘴唇上失控地亲吻，声音颤抖的温柔，“还有时间，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你会腻烦我，嫌我脸上都是皱纹样子很丑。”
    “你没欺负我，不喜欢我，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阿凉，是我的。”
    顾凉笑了，推开人转头去看月亮，“阿祁，我以前听过一句话。”
    少年转身，不知何时，墨发白如雪，盯着他的眸子闪闪发亮，像是碎了星辰。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楚祁一怔。
    后来才知，印进心上的话，最动人，刻进骨里的回忆，最伤人。
    到最后，鲜血淋漓。
    少年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倒下，生生撕裂他的心脏。
    楚祁抱着少年一步步往回走，怀抱越来越紧，好像把少年掺进骨血自己才不会痛得那么厉害。
    “阿祁，”窝在男人怀里，少年的声音虚弱得像是小猫叫，“你喜不喜欢我？”
    吻落在少年的眼皮上，楚祁听到自己说，“喜欢。楚祁喜欢顾凉，喜欢得几乎要死掉。”
    “不要，你不要那么喜欢我。”顾凉皱了皱眉头，一会儿又变了，“不行，你还是要那么欢喜我！你喜欢我，你要帮我完成遗愿！”
    楚祁的手抖了抖，一个踉跄几乎要跪在地上。他有些颓然，“不要说遗愿。阿凉，你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狠心。他受不起。
    顾凉眨了眨眼，嘴角腥红蜿蜒而下，“去找素衣。阿祁，我都写下来了。我对不起她，你给她赐一桩好的婚事。”
    楚祁没说话，嘴角冷硬。顾凉叹了口气，“阿祁，你不要怪我早早想好了身后事。我怕来不及，我会死不瞑目的。”
    “别说了！”楚祁大吼着打断顾凉的话，眼睛红得像是要生生流出血泪，“阿凉，我求你！我求你别说了……”
    “咳……”又是一口浓稠的鲜血，顾凉心疼地摸了摸楚祁的脸，“对不起，阿祁。这么突然，你一定吓到了。”
    他边说，嘴里的鲜血不停地流下来，在白皙的肌肤上异常醒目。楚祁睁大了眼，直直跪在了地上，惊恐地用手去擦，“阿凉，阿凉……怎么止不下来…怎么会止不下来！”
    覆上男人的手，顾凉把脸贴上手心，闭上了眼，眼角的滚烫滴落湿润了颤抖的手指，“楚祁，再见。”
    楚祁愣住了，看着安静的少年，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可是心还在跳动，一下一下，钝痛得厉害。
    许久，跪在地上的男人才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前方。
    那一直意气风发的男人，脊背佝偻得厉害。
    ……
    “皇上，该上早朝了。”福信动作轻缓地推开大门，隔着屏风朝着床帐的方向轻声说道。
    这个时候，侍君还没醒。
    没有声音，屋里静得没有人气儿。
    “皇上？”福信有些疑惑，连唤数声后屏风后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当下犹豫着转过屏风看去。
    偌大的龙床，帐幔没有放下，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里面的人。
    少年安安静静的，胸膛没了起伏。男人躺在少年身侧，专注地看着。长长发丝纠缠，白发沧桑。
    他的君王，一夜之间白了头。
    明白了什么的福信赶紧跪下，心中大恸，“皇上……节哀！”
    过了许久，他才听到君王的低语，“阿凉，我们也算是白头了，你高不高兴？”
    福信磕头在地上，忍不住老泪纵横。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算是要到头了……
    第81章 第 81 章
    “阿祁？”少年不满地睁大了眼，扯住了男人一边脸颊拉扯，“阿祁阿祁阿祁阿祁！你听没听我说话呀！”
    “听了，我哪敢不听？”楚祁拉下少年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着，无奈而纵容。
    顾凉笑了，“那你从不从？”
    楚祁不想答应的，可是少年看着他的样子满含期盼，拉住他衣襟的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这样全身心依赖信任的样子……
    然后楚祁听到自己说，“好。你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
    终于得偿所愿，顾凉开心地在楚祁脸颊上香了一口。可是想想男人一开始的犹豫，看着男人脸上刚被他掐出的红痕，决定笑而不语，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于是接下来看着皇帝顶着某人“罪证”安之若素处理奏折接待朝臣的福公公老脸几度扭曲——公然秀恩爱什么的，他都老了……
    ……
    蓊蓊郁郁几可遮天的竹林，诗意盎然的木质小道。顾凉拉着楚祁的手，看着边上深深浅浅似碧海晴空的风景，不着痕迹地与另一只手交错相扣。
    “阿凉喜欢我们回宫也种一片。”楚祁看着少年柔软明丽的侧脸，心中无限柔情。
    ——可惜没什么情趣。
    顾凉看了他一眼，确定男人的意思真的只是给他种一片竹林，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阿凉不喜欢？”楚祁笑意浅了些，还有些疑惑。
    楚祁到底还是个偏执的人。顾凉喜欢什么他都会给，全都搬到皇宫，堆到一起，给顾凉玩。
    ……然后，就可以将阿凉一直困在皇宫了。
    顾凉盯着他，半晌，才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喜欢，我当然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楚祁皱了眉，不明白少年怎么突然阴阳怪气的，而且，“你说了三个喜欢……你对我都没说过这么多喜欢……”
    顾凉嘴角一抽，敷衍了一句，“最喜欢你，你放心。”
    楚祁皱了皱眉，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看少年的样子已有些不耐，直觉地闭了嘴不再开口。
    这条路很长，两人走了一会儿，去路来时路都是满眼流动的绿色，顾凉转头。
    岁月浅浅映照，男人英俊的面容，锋利的鬓角，深邃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会有光，很小，却很亮。
    “阿凉看着我在想什么？”
    “想你以前那么内敛，在我面前怎么那么不要脸。”顾凉深思状。
    楚祁也想了想，“大概近朱者赤吧。”
    顾凉冷笑两声，“我看你是天赋异禀自学成才。”
    “阿凉过奖了。”楚祁淡笑颔首。
    ……
    顾凉没说话，拉着楚祁沉默地向前走。
    直到胸口传来很熟悉的隐隐的刺痛，顾凉才开口，“阿祁，这条路很长，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楚祁的眸光闪了闪。
    少年不再排斥他，开始接受他。可是，两年来，却是第一次不再逃避地告诉他他的感情。
    楚祁握着顾凉的手，心口一阵温热，很是认真的说道，“阿凉，你终于愿意给我一个名分了。”
    很久，才听到轻轻的一声“嗯”。
    顾凉笑了，又觉得有些酸涩，“阿祁，你以后是我的人了，夫夫一体的。我负担不起你的平安喜乐，可你要承担我的愿望。”
    “我想长命百岁，每天都过得欢喜。”
    “你可懂？”
    ……
    楚祁睁开眼，眼睛很干，闭眼，睁开。那些久远的记忆再次消散，却有声音在耳畔，声声缠绵，“阿祁，你可懂？”
    楚祁转头，想再看一看少年，告诉他自己懂了。
    入目，是裂成两半的玉佩，失了玉髓显得黯淡无光，多了些灰质很是丑陋。
    男人坐在床沿，白发倾泻垂下，勾到了玉佩，莫名地相映成趣。可是那个看着玉佩的身影，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想说我懂了。
    可是，看不到你的那一刻，又不想再懂。
    阿凉，我该怎么办？
    你回来，告诉我好不好？
    他那样卑微绝望地祈求，耳边却仿佛响起了少年笑嘻嘻的，淘气骄傲的声音。
    他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