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他七岁见了卫三,他还记得那时候。他刚被大夫断定不能习武,整个人话也不说,已经独处了三天。祖父把卫三带了回来,看上去不过五岁的卫三,一下子就冲过来,把七岁的他抱离了原地。
    他不能习武,而她却从小被冠以卫家希望。
    他嫉妒她,疯狂的嫉妒她,从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
    哪怕儿子生出来,他也把她划得远远的,明明是卫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却每夜都得爬屋顶才能进入房中。他还曾让人钉死了屋顶,她怕吵他入睡,没敢进来,一个人在大雨夜冻了一晚。
    可她从没有过怨言,便是什么也依着他。
    卫守昊想一把抹掉眼泪,可怎么也抹不开眼前的白雾,立刻又泪流满面。
    卫三,这是卫三啊!怎么能死呢?
    哪怕是多可怕的战场,她都能战胜归来,他便以为,早就没什么能伤着卫三了。
    他还以为,在战场出生入死的卫三,能陪他一辈子呢。
    战事已罢,结果,这么轻易,这么轻易就……
    卫守昊抱着吉惠,吉惠的后背只有剑柄,稍稍给了卫守昊靠的位置,眼看他把人抱上马车,卫夫人连忙想要阻拦。
    “你这是想做什么……”
    卫成暄哭着鼻子想要跟着爬上马车,却被卫守昊一脚从马车上踹了下来。卫成暄虽疼,但也不喊,只是继续哭着爬起来,想要再上去。
    “爹!我要看着娘,我要给娘唱歌……呜呜,你让我看着娘……我要给娘唱歌……”
    孩子可怜的哭嚎感染了所有的人,战罢的士兵们都是眼角含泪。他们是战将,自然认得出这是义部人。对义部刚刚平息了的仇恨一下子又高涨了起来。
    他们就该杀光义部人!
    把他们杀得一个不留!
    “哥!”卫闵跑到马车边。“哥,你要做什么,你不要做傻事啊!”
    马车里的卫守昊面无表情,只是抱着吉惠,让吉惠的后背抵在自己怀里。长剑刺目,让人看了生寒。“卫三受伤了……当然是要赶回营,找大夫看看她啊。”
    卫守昊左手与吉惠十指相扣,死死缠在了一起。
    没人能把卫守昊和吉惠分开。卫守昊很少坚持去做什么事情,因为他想做的,总有人顺了他。只要他想,至少总有一个吉惠站在他身边。可是现在吉惠分明在他怀里,却表达不了任何想法。
    所以他只能靠着自己坚持。
    等众人整顿到达大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营里的火把照得通亮,士兵们都站立在岗位上,一连肃穆的等待着。
    卫二帅从营帐里快步走出,朝身边的副将问道。“那小子人呢!”
    “都在马车里!夫人小姐也都在马车里,没人下来!”
    两辆马车停在大营外,负责护送的士兵都低耸着头,手握兵刃,等待处置。场面死一般的寂静。
    卫二帅显示掀开了一辆马车。卫夫人、卫闵以及最小的卫成暄,三人都坐在马车里,除了低头哭,什么也不管。
    “都给我下来!哭什么!”
    卫二帅早已快马得了消息,他此时的悲痛和怒火并不比这些人少,可他是武将,生来就是看透生死的。他便是难过,也有自己的发泄。
    马车里的三人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只是低声地哭。卫二帅生气的退开,指挥士兵。“把这马车给本帅拆了!我就不信了!”
    士兵连忙上前,卫二帅又去掀另一辆马车,借着火把的亮光,卫二帅看见了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儿媳妇,像个木偶一般任由儿子抱着。她的胸前穿过了一把长剑,胸口的血染红了上身,死得极其壮烈。
    卫二帅哽咽了一下喉间,眼睛通红,却硬气道。“人都死了!还抱着做什么!还不快下来!”
    卫守昊怒瞪自己的父亲,难得忤逆对方。“她没死!你别胡说!她只是受伤了,再等一等,等她好了就会醒了!”
    卫二帅被儿子的疯话刺激到,他退开一剑劈开马车,自由了的马飞快的逃离,又被士兵拦下。马车整个往前倾,卫守昊一个没撑住跟着吉惠就倒,他紧紧地护着她,却仍然在狭窄的车厢里,以极近的距离目睹了磕碰到地的长剑在吉惠的身体移动。
    卫守昊想起吉惠推开自己后,被刺得更深的模样,痛苦的回忆让他浑身发抖。
    马车车厢被卫二帅指挥着的士兵劈开,卫二帅上前抓住吉惠后背的剑柄,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拔了出来,倒在吉惠身侧的卫守昊瞳孔放大,被溅了满脸的血。
    “她说不能带人,你却要将人带着,你引来了杀身之祸,后果你便自己受着!吉惠是卫家军卫三帅!便是死,也是受军礼葬!由不得你胡来!”
    卫守昊爬起身,双手去捂吉惠后背的伤口,傻愣愣的,整个人如同疯魔一般。
    那头的卫夫人等人也被赶出了马车,最先跑过来的是卫成暄,士兵们都给他让位,他一路畅通无阻,却被自己的爹给推开。
    卫成暄大哭。“爹,你让我看看娘吧!你让我给她唱唱歌。她一定是生气我没有给她唱歌……”
    卫二帅到底是心疼孩子,他抱起自己的孙儿。卫成暄埋首在卫二帅肩膀哭泣。“祖父,怎么办,娘死了,可死前我却还在气她……呜,祖父,娘是不是不会回来了?她不会跟我玩了对不对?”
    卫守昊抱着吉惠,紧紧地把她抱着,便像是一旦松开,她就会被人夺走一般。
    如果说卫成暄在吉惠死前不给她唱歌。
    那么他便是在她死前,还拿别的女子气她。
    她走的时候一定不高兴,一定特别的难过……
    不……
    她不会走,她不会走的!
    一对兵马跑了过来,是卫大帅的亲兵,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悲痛的卫守昊怀中强行抢走了吉惠的尸体。卫守昊大喊大哭,却被人按在地上,丝毫挣脱不得。
    他是个没用的,半点功夫都不会,更别说是和他们对抗。
    他只能眼睁睁、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带走了吉惠的尸体,渐渐消失在他的眼中。
    卫守昊没能缓和下来,一下子晕死了过去。
    吉惠生前,最为疼爱吉惠的,是卫大帅。
    可是吉惠死后,最为冷静的,也是他。
    卫大帅戎马一生,如今已经六十几岁的高龄,他坐镇卫家军,立下赫赫战功,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手培养的孩子,会在战争结束以后,死在自己营帐的二十里路前。
    这是对他极大的羞辱和嘲讽!
    义部出手的人,他便是拼上了这条老命,也是要让对方一命还一命!为她可怜的孙媳妇讨回公道!
    ……
    卫守昊做了一个梦,梦到卫三生孩子的那晚。
    他们成亲一年,他却一直不肯与她同房。他把她逼急了,从花楼里折腾来了些不入流的东西,两人一晚后便怀了孕。
    怀胎十月,生产的时候,卫三疼了一整天。她的力气极大,咬断了大夫无数根咬木。他觉得她吵,寻了点把玩的圆玉石让人塞到她手里。
    她许是知道他不想听见她的声音,便让人拿了布堵住自己的嘴。
    那时候,血水一盆又一盆的从屋里头抬出来,直到深夜,他这才慌了。他抓住下人就问,屋里头为什么没有声音,可就是没有人回他。
    他便在屋子外头喊她,一遍一遍的喊她‘卫三’,后来婴孩啼哭的声音突然传来,他听到屋里头人明明很疲惫,却故意提着气,假意爽朗的回他。
    ‘相公!搞定了!’
    卫三是个神经病,她总是奇奇怪怪的,让他无法招架。
    接着……
    他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却感觉到了天旋地转,他撑着石柱,只听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回响着。
    她说:‘相公……你要小心点啊。’
    卫守昊破口大骂,骂些什么却忘记了,只记得自己骂得撕心裂肺,就连喉咙都痛了。他在梦里疯狂的大叫,泪水一个劲地直流。他爬着冲进屋子里,只看到卫三躺在床上死了。
    他喊她,叫她,她怎么都不应。
    他说他嫉妒她,他说他对不起她,他把以前好多不愿意说的心里话都说给了她听。
    后来,爷爷告诉他。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只要他满足了她的心愿,她就会醒来。
    他如同得到了光明一般,十指紧扣着她的手,告诉她。
    ‘卫三,我爱你!’
    ‘我爱你啊卫三!’
    他满怀期待的看着她的脸,只等她睁开眼睛。
    爷爷又告诉他,她还要睡上几天。
    于是他又是沐浴,又是熏香,还故意把自己穿得闪闪亮眼的。
    卫三最喜欢肉乎乎的东西,她小时候喜欢他,也是因为他胖,因此他强逼自己吃了不少的肥肉,希望自己能在卫三醒来前吃胖一些。除此之外,卫三还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她说过最喜欢自己的眼睛,他便故意的眨,还让下人去想办法,看看怎样能让他的眼睛看上去更加水润。
    他满怀期待的等着卫三醒来,可是没有。
    爹告诉他卫三死了,按照军里的规矩,他要把卫三火化,然后把骨灰撒在边境线上。
    他疯狂的大叫,提着剑便想把卫三抢回来。不会武功的他被人按压在地上,他便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堆起木架,把他的卫三,给烧没了……
    “不要!”卫守昊皱紧眉头,惊慌的大叫。
    他一遍又一遍的叫着,一遍又一遍,直到从睡梦中醒来。
    ☆、4.第 4 章
    京城郊外,一支兵马正纵马回程。这是卫家军卫大帅难得一次的回京。在此之前,他已经在和炎边境,带兵驻扎了五年。
    卫字帅旗迎风飘扬,烈日之下,一个五岁的小女娃,绑着两个总角,穿着粗布小红衫,浑身脏兮兮的,正坐在运粮车上,拿着根细绳,在手上翻玩。
    她突然翻停了下,对着旁边的士兵伸出手。“这!帮我。”
    小女娃的声音甜美得很,就是说话干脆利落,听起来像是命令的一样。那士兵年纪也不大,二十几岁的样子,看她可爱也乐意和她玩,一路上帮她搭了不少次手。
    士兵稍稍慢下脚步,两手一翻,绳子落到了士兵手上。小女娃伸长了身子,双手也是轻轻一摆,绳子又回到了她手上。
    士兵看小女娃乖巧的模样,心中暗骂,究竟是哪家人,竟然这么狠心就把人孩子给丢了。
    听说,探路的士兵看到小女娃倒在山上,看上去病了许久。主帅心善,搭救了一把,让军医帮忙看了。这小女娃,问她打哪来,家中还有什么人,都答不上来,只说自己叫吉惠,旁的一概不知。主帅看她一个小孩子,如果丢下也活不了,便带到军中,一起随军回京。
    到底是个命不该绝的。往后,肯定会大富大贵。善心的士兵默默的想着。
    而此时的吉惠,正在给自己的大脑冷却。
    没错,没用的她冷却了两天才缓过来。
    她明明记得,上一秒已经死了。那长剑刺穿心脏的感觉,意外的不是疼,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晕眩。大概是也要死了,感觉不是很灵敏。总而言之,她死了,又活了。
    话说,这已经是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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