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徐牧之笑吟吟地陪着她吃。
    冬日总是懒倦。没过多久,宋如锦就有些犯困。徐牧之便同她闲聊解闷:“芙妹小时候也同你一样贪睡,有时候日上三竿了还没起,我去瞧她,她嘴边犹在流口水。待她醒了,我同她说起这回事,她却不肯承认,恼极了还要追着我满院子的跑,追到了便要把我痛打一顿。”
    宋如锦果真没那么困了,稍稍提起了一点精神,好奇问道:“那你会不会还手?”
    自是要打回去的!但这话说出来未免太没有风度了,徐牧之便委婉道:“她可打不过我。”
    那时候这对兄妹才多大啊?都是黄发垂髫、初梳总角的年纪,打打闹闹再正常不过,但徐牧之说得有趣,宋如锦便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靖西王妃笑着说:“你们瞧瞧,为了逗媳妇儿高兴,咱们世子连自己的亲妹妹也拿出来说道。”
    老王妃意有所指地说道:“可不是把他媳妇儿放在了第一位?尽心尽力地替她打算呢。”
    靖西王妃知道前段日子老王妃张罗着给徐牧之纳妾。虽说她觉得此事不妥,但她也是当儿媳妇的,总不能指摘、阻拦自己的婆婆。因而一直没有插手这件事。
    宋如锦闻言,略有些窘迫。徐牧之则坦坦荡荡地说:“锦妹妹既然嫁给了我,我当然要费心替她打算。”
    十夫人又是羡慕,又是感慨,笑道:“世子妃是有福气的。”
    不觉到了子时。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靖西王府并没有通宵守岁的规矩,一般守到子时,便算是到了新年。几个年纪小的哥儿姐儿早就困得睁不开眼了,各自随着娘亲回去歇息。徐牧之和宋如锦也回了自己屋子。
    许是困劲儿已经过去了,现在时辰虽晚,宋如锦却毫无倦意。
    她洗漱之后,便散着及腰的墨发,微微俯身剪着蜡烛的烛芯。
    一抬头,就对上徐牧之专注的目光。宋如锦不由笑了,道:“你看我做什么?”
    “总觉得妹妹怎么看也看不够……”徐牧之道。
    灯花“噼啪”一声,烛光微微一晃。宋如锦的脸庞莹润而柔和,她走到徐牧之的近前,两条胳膊圈起来勾着他的脖子,俏皮又认真地眨了眨杏眼,道:“那你再仔细瞧瞧。”
    她的神色妩媚动人,却不自知。徐牧之仔细端详了她许久,轻轻揽住了她,半晌又低低地笑了出来。
    宋如锦便问:“世兄笑什么?”
    “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徐牧之想了想,道,“大抵只要见到妹妹,我就觉得快活……也很满足。”
    次日一早,两人换上簇新的衣裳,去给几位长辈拜年祝寿。晚上又一同在靖西王妃那儿用了晚膳,元日便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基本都在外出走亲访友和在家迎来送往中度过。到了初十,宫中设宴,宋如锦和徐牧之一起坐马车去了禁中。
    因宋如慧再度有孕,又逢上新年元月,整个凤仪宫都洋溢着喜洋洋的气氛。一进殿门,清雅的梅花香就拂面而来。兰佩替宋如锦褪下白貂毛披风,笑道:“世子妃快进去吧,娘娘等您半天了。”
    宋如锦快步走了进去。两位小殿下都在,宋如慧正在教他们下棋。见宋如锦来了,便吩咐纫秋:“把那碗糖蒸酥酪拿来,给妹妹尝尝。”
    纫秋应了一声,端着一个鲜红釉瓷碗走到宋如锦面前,道:“本是小厨房做给娘娘吃的,但娘娘怀着身孕,不爱吃这种甜腻的东西。想着世子妃一向爱吃甜的,便特意留给了您。”
    酥酪上撒着杏仁片和葡萄干,飘着甜滋滋的奶香,一看就很好吃。宋如锦一边拿勺子挖着吃,一边看两个皇子对弈。
    小儿对弈其实没什么可看的,两个皇子还是单纯可爱的年龄,尚没有百转千回的棋路、出其不意的后招。只不过看着他们故作深沉地举棋不定,严肃而正直地说着“君子落棋不悔”,便觉得格外好笑。
    待吃完了酥酪,宋如锦便走到宋如慧近前,摸了摸她尚没有显怀的肚子。
    “娘娘,小殿下几个月了啊?”她问道。
    宋如慧答道:“已有三个月了。”顿了顿,又说,“希望这回能生个公主。”
    宋如锦便指着两个小皇子,说:“男女都好。”
    宋如慧点头笑道:“陛下也是这么说的。”
    这时两个小皇子下完了一局棋。二皇子年纪还小,已有些疲累了,眼睛微微眯着,似乎颇为困乏。
    宋如慧便吩咐宫女们带他去寝殿休息。
    小君阳没了玩伴,看着很是百无聊赖。宋如慧唤他近前,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耐心地告诉他:“这里有个妹妹,再过七个月,就能和君阳见面了。”
    小君阳好奇地摸了摸。又蹬蹬走到宋如锦旁边,摸了摸她的腹部,问道:“姨母肚子里也有妹妹吗?”
    宋如锦莫名脸一红,道:“还没有呢。”
    宋如慧笑着说:“锦妹妹,你也不用急,耐心等等,总归会有的。”
    宋如锦道:“我没有急啊。”
    纫秋跟着劝道:“娘娘说的是——这种事急不来的。”
    宋如锦的脸更加红了,羞愤道:“我真的没有急啊……”
    这日宫宴过后,上元节也临近了,着急的人家已经挂上了灯笼。今年冬天和暖温煦,大家都乐意出去走走,于是大街小巷都热闹起来。
    上元节前夜,徐牧之折腾得有些晚,宋如锦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夜里还不安分地踢被子。到底才是孟春,天气仍旧寒凉,宋如锦踢了被子就觉得冷,不自觉地往徐牧之那儿挪。
    徐牧之睡得浅,她一凑过来,他就察觉到了,黑暗中下意识地捉住她的手,觉得她手心泛凉,就摸索着被子替她盖好。
    宋如锦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靠在徐牧之的怀里,后脑勺抵着他的胸膛。他身上暖和得很,像一个小暖炉,源源不断地递着暖意——不用入朝的时候,他都会陪着她一起睡到天明。
    “妹妹醒了?”徐牧之问道。
    宋如锦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正打算唤丫头进来服侍,便有轻轻的细吻落在她的后颈。她的声音渐渐娇媚起来:“今天就是上元节了呀……”
    徐牧之应了一声:“晚上带妹妹去护城河边看烟火。”
    好几年前,他们就约好上元节一起去看护城河边的烟火了,只是一直没能如愿。
    宋如锦说:“我还想去街上吃馄饨……就去我们曾在上元节去过的那家馄饨铺。”
    徐牧之道“好”,自背后抱住了宋如锦。
    ……嵌得有些深。宋如锦微微的不舒服,本想退开,却被紧紧地按住了腰。帐帘轻轻飘动着,间或有冬日的晨光从床帐掀起的一角透进来,恍若浮光跃金,宋如锦的眼前便是忽明忽暗。
    新岁比腊月柔暖了不少,先前下的雪都融化得差不多了。宋如锦才用过午膳,华平县主就带着各种各样的小礼物回了娘家。给府里的公子们送了笔墨纸砚,给姑娘们送了珠宝首饰,给宋如锦的则是一个点心盒子,里头有山药糕、红豆饼、海棠酥、芝麻球……宋如锦就着清茶吃点心,情真意切地说:“我可想念县主姐姐了,姐姐记得常回娘家看看。”
    华平县主直截了当地拆穿她:“你哪里是想念我?分明是想念我做的点心!”
    宋如锦自然不肯承认,立马将点心盒子拿远,擦了擦满手的点心屑,一本正经地说:“县主姐姐自是比点心重要得多。”
    华平县主大笑了几声,道:“我姑且信你一回!”
    姑嫂两人一块儿下了几盘棋。待到黄昏时分,华平县主便回了夫家。
    采苹煮了元宵呈上来,道:“有红豆馅儿的和花生馅儿的,姑娘想吃哪一种?”
    第90章 花好月圆
    宋如锦说:“都想吃。”采苹便给她各盛了一碗。
    宋如锦分别尝了尝, 道:“花生馅儿的更好吃。还有没有?明儿混着酒酿一起煮。”
    这时徐牧之走了过来,道:“妹妹别吃了, 待会儿去街上吃馄饨。”
    宋如锦正吃得高兴, 自然不肯停下,她拿瓷勺舀了一枚汤圆, 举着勺子递到徐牧之的嘴边, 道:“世兄你尝尝。”
    徐牧之愣了一下,张口吃了。接着便如吃人嘴软一般, 妥协地说道:“……妹妹再吃一会儿吧。”
    宋如锦又吃了半盏茶的工夫,随后便坐到妆台前面梳头绾发。
    采苹道:“街上什么人都有, 也不必佩多么贵重的首饰, 就给姑娘簪两朵绢花吧。”
    宋如锦点点头。采苹将专门放绢花的匣子取来, 给宋如锦挑拣。
    宋如锦回头问徐牧之:“世兄觉得哪一朵好看?”
    徐牧之望了一眼匣子,里头各式花卉都有,五颜六色的, 他也辨不出优劣。便说:“都行,妹妹戴什么都好看。”
    宋如锦便是一笑, 给自己挑了一枝红芍药。采苹替她梳了堕马髻,将芍药花斜斜地插在她的发髻上。
    而后宋如锦就穿上披风,跟着徐牧之一起出门了。
    今日天气好, 这时候天际还有艳丽无边的晚霞,缓慢而高调地变换着颜色。
    徐牧之替宋如锦戴上了兜帽。兜帽扣在脑后,遮住了她的妇人头,仅仅露出一张莹润俏丽的脸蛋, 猩红色的披风衬得她唇红齿白,看上去仍像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街上已有不少人,灯笼也已高高挂起。街道两侧的摊铺店主扯着嗓子叫卖,几个垂髫小儿互相追着赶着,笑闹声连绵不绝。
    宋如锦和徐牧之慢悠悠地沿街走着。两人都是好相貌,男俊女俏,气度华贵,比肩而行便宛若金童玉女,很是出挑夺目。
    街上有个卖花灯的老汉。宋如锦想买一只兔子灯,徐牧之便上前问了问价钱。那老汉见他们两人衣衫鲜丽,佩饰精巧,便揣度他们是“懒谈阿堵物”的贵人,故意漫天要价:“二两银子一个。”
    徐牧之正打算给银两,便被宋如锦拦下了。宋如锦说:“府里找人牙子买七八岁的丫头,也不过给二两银子的卖身钱。”
    她主持中馈也有大半年了,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通市价的闺中少女。
    徐牧之便收回了银两。倒不是心疼银子——若散尽千金能搏宋如锦一笑,他定然不会吝啬那些钱财——他只是单纯地想要迁就宋如锦的意愿罢了。
    那老汉见他们不经骗,便主动降下了价钱:“罢了罢了,给一两银子就行。”
    一两银子就是半个丫头啊!宋如锦仍旧不肯。
    老汉只好将价钱一降再降,最后只要五十文——一只兔子灯本也只值这个价钱。
    宋如锦笑道:“世兄你瞧瞧,这里头能牟取多少暴利。”
    老汉很是无奈。他倒是想牟取暴利来着!
    徐牧之笑着付了钱。他只带了大个儿的碎银子,那老汉反倒找了他不少铜板。
    徐牧之就拿着这些铜板买了不少小玩意儿,拙朴的面具、意趣十足的字画、不倒翁、香包、小泥人……宋如锦手上都快拿不下了。
    天还没有黑,便无灯可看、无月可赏。徐牧之牵着宋如锦的手,饶有兴致地看了几出角抵戏。有个半老的妇人提着一篮子甜糕,走到两人面前兜售。徐牧之问道:“妹妹想吃吗?”
    出门之前才吃了元宵,所以宋如锦并不饿,但节日的氛围感染了她,于是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徐牧之便又买了几块甜糕递给她。
    甜糕裹在芦苇叶子里头,还是温热的。宋如锦一边吃着甜糕,一边看不远处的人们杂耍。
    徐牧之问她:“好吃吗?”
    “其实……也不怎么好吃。”宋如锦答道。她平日吃的点心是何等的精细?外头这种寻常的糕点根本吸引不了她。
    “甜倒是很甜。”宋如锦又咬了一口甜糕,软软的糯糯的化在嘴里,再想想这是徐牧之买给她吃的,心头便是一暖,“仔细尝尝也挺好吃的。”
    甜糕上有一层糯米粉,沾在手上黏糊糊的。宋如锦吃完了,便拿出随身的帕子擦手,徐牧之见了,皱着眉说:“这么擦哪能擦干净?”
    他牵着她走到街后的巷子里,这里有一道细细蜿蜒的明渠。徐牧之拿来宋如锦的帕子,就着明渠里的水洗了洗,天气冷,水也是凉的,徐牧之拿着浸湿的帕子替宋如锦擦了擦手指,说:“外头不比家里,没有时刻备下的热水,妹妹将就着点。”
    宋如锦点点头,柔顺地伸着手任他耐心擦拭。
    徐牧之替她擦完之后,将她一双手放在掌心暖了一会儿,而后才十指相扣地拉着她往街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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