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活着的祖宗?!死了一百年的祖宗忽然活了?!
    陆焰的惊讶与惊喜交杂在一块儿,说不出来的感觉。
    和曦却不像他那样惊讶。
    从日记本与男尸中,和曦就知道了陆家这位祖宗与她弟弟肯定有什么关系。日记本上写着的神明,很有可能就是贺息。
    和曦唯一想不明白的是,贺息的旨意是什么。
    陆家祖宗目光轻飘飘的从陆焰身上滑过。似乎是知道这是他的后代,又似乎不知道,整个人如同被人用线牵着的木偶,唯有复杂的眼神能显露出他作为人的情感。
    但那情感转瞬即逝,最终他只是木着脸,端正而恭敬地对和曦弯腰说,“请随我来。”
    像是陌生人,又像是十三区中萧寒手底下的仿真人。
    热血遇着冰的陆焰,将放在祖宗身上的目光讪讪收回,对着和曦说话,又更像是在喃喃自语,“你说我祖宗是不是喝了很多孟婆汤,把自己的前生给忘了。”
    忘没忘和曦不知道。
    但孟婆汤是肯定没有喝的。
    死了的人是灵魂,灵魂记着生前事,而只要渡过黄泉,喝过孟婆的苦汤,不管加没加香菜,都会将前生遗忘得干干净净,成为一个新的生魂,与所有往事划清界限,也将自己身上能被阴差捕捉到的死魂气息摆脱的干干净净。
    而陆焰祖宗身上的死魂气息还很明显,更何况,喝了孟婆汤,也没有半点可能在人世间生存的。因此,即便他没有说认不认识陆焰,他也绝对没有喝过孟婆汤。
    “没有。”和曦答了一句。
    陆焰虽然大大咧咧,但通过和曦的不答话与慢反应,再加上她脸上十分严肃的表情,也就能明白此刻的和曦,可能不是很想和自己说话,不想和人类交流。
    他觉得自己不想搭理的人时候,就不喜欢别人搭理自己。虽然也没什么人搭理他,但这个理论放在和曦的身上依旧合理。
    善解人意的陆焰选择不再说话,继续盯着祖宗的后背,自己玩自己的。
    路程不算近,但陆焰的祖宗似乎脚踩风火轮,顺便给陆焰和和曦也装上了风火轮,流水拭过脸颊的速度很快,一会儿就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是无明海的最尽头。
    这儿的水是淡蓝色的,同碧绿的水形成阴阳两界,一线之隔,一边是蓝一边是绿。
    淡蓝是一小部分,碧绿占了更大面积。
    这蓝与森林的幽蓝也不同,这儿的蓝色更加干净清澈,是那种让人见了便心生愉悦的蓝。
    “阿姐,我等你好久了。”刚才传过的男声又一次传来,可能是因为刚才的距离比较遥远,听得不能太真切,此刻站在这样近的地方,男声灌入耳里,情感便更加的清晰。
    声音好听得让陆焰一个男孩的耳朵都想怀孕。
    他忍不住偷偷地抬起眼去看,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可以拥有这样美好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也不负他的盼望。
    陆焰才悄悄摸摸看了一眼,这一眼不要紧,本来就是魂魄的他,在看清那人的脸时,灵魂深处发出对于惊世美丽的惊颤。
    匆匆一眼,陆焰原本是想在一切看清后,瞬时收回眼的。毕竟这是偷窥,被人发现了可能不太好。但只是一眼,他根本来不及收回,也没有办法收回。
    眼睛在见到那样极致的美丽时,就像被人用胶水死死黏住一般,根本不由陆焰掌控。
    在地府中的和曦本体也很美,但和曦的美丽与此刻陆焰所见的美丽不同。
    相较于和曦那样清冽微寒的美丽,眼前这种是纯粹到极致的美。
    那是一个躺在用水制成的椅子上的男人,白衣白发,眉间覆雪,眼眸深蓝,整张脸是无法用言辞形容的美,超脱性别的美丽。只需一眼,便让人七魂六魄晕头转向。
    传说之中,有美丽的女妖用歌声引诱过往船人,凭此夺人魂魄。而这个男人,只要坐在那儿,不用发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船长与船员都会目不转睛,任由船只撞击毁坏。更不用凭什么夺人魂魄,所有人都会心甘情愿的将灵魂双手奉上,祈求他垂怜般的一个目光。
    “凡人,收回你的眼。”陆焰眼中美人对他不屑一顾,略带几分嘲讽与冷淡的声音毫不留情地说着,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这个凡人。
    他漂亮的蔚蓝色眼睛没有挪动,一直看着和曦,饱含深情浓郁地仿佛要将温柔滴出来,即便是在抱怨,声音也依旧柔和,“阿姐怎么又同凡人混在一块儿了。”
    贺息不喜欢人类。
    这是和曦一向知道的。但贺息也不算厌恶人类,他只是不乐意见和曦将注意力放在人类身上,不乐意见和曦同人类来往过密而已。
    其实人类对于和曦而言,也就是一个做工精细的艺术品,算不上什么珍贵的东西。偶尔的瞧一瞧便罢,她也没有要太过关注人类的意思。所有文明的传承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和曦只是一个造物者,与她的关系的确不大,她不想管也不会去管。
    这样的话,和曦游走洪荒时同贺息说过很多回,但他有自己的主意,和曦说多了也懒得再重复。只是没想到时至今日,贺息还会这样认为。
    但她已经懒得去争辩了。
    现在这个事情不重要,当务之急时在水榻上躺着的贺息。
    和曦原以为碧绿的水是在水底的神明故意而为。但在知道水底神明是贺息,并且在看见这块淡蓝色水域的时候,她就意识到大事不妙。
    贺息作为水的神明,水就是他的生命气息之一。
    有时候,他的身体不会出现即将消亡的迹象,而作为他象征物之一的水出现异端,也能说明他的神灵有了问题。
    现在,淡蓝的水成了碧绿,就是贺息正在消亡的证明。
    可作为上古神明,作为和曦之后,第二个出现在世间的神明,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他,这样的消亡是完全不应该的。
    除非是他自己不想活了。
    和曦拧着眉用神识探查他的身躯,在这个过程中,她的眉头越拧越紧,而在见到他识海中支离破碎的神灵碎片时,和曦紧绷着的唇角终于破裂。
    “你灵斥了自己?”和曦看着面前的人,郑重地问。
    神灵已碎,对于上古神明而言,只有灵斥可以得到这种结果。
    灵斥和后来的兵解差不多,但不为飞升,而为在短时间得到最大的能量。
    但贺息作为远古神明,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
    他灵斥自己,只能是为了另一个结果。在神识不足以支撑神体时,将识体分离,凭此长久驻于世间。
    “怎么会这样。”和曦想明白了反而更加不明白。
    她看着眼前多年不见的人,心中忽然记起天帝的话,又想起自己在沉睡之际那似有若无的感觉。她的眼睛骤然一亮,看向贺息斩钉截铁地说,“阿息,当年是你替我挡了劫。”
    当年最末的大劫,足以让世间万物都消失于天地的劫难。
    普通的神仙在劫难之下,使不出任何发力,直接烟消云散。
    即便是身为半个天道,在洪荒之中创造万物的和曦,以身挡劫也只有身消道陨一条路。
    那时她早有预料,并且是怀着必死的决心的前往。活了那么多年,生生死死对她而言早就如同浮云不值一提。况且身为天地间最尊贵的神明,她当了这么多年,早就累了。
    融入天地对她而言算不上坏事。唯有一个伴她游走洪荒多年的贺息,是她所放不下的。
    因此在劫难来临之前,和曦为他想好了各种后路。
    她以为自己回不来了,却没有想到会在亿万年后苏醒。
    原以为是劫难不够狠厉,此刻回想起来,或许有另一个神躯与她共担了这场劫难。
    “阿姐怎么变得这样矮,看上去不像我姐姐,倒像是个妹妹了。”贺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底翻涌的雾色,却什么也没有回应。只在和曦的目光下,慢慢扬唇笑了,笑意温和,眼神也温柔,看着小小一只的和曦,继续轻轻说,“阿姐坏得很,好歹让我见最后一面呀。”
    他的话里带着浅薄哀伤。
    像是在说此刻,又似乎在谈往年。
    和曦却知道,他是在说当年。
    在说当年的不告而别,说当年的以身挡道。
    和曦低叹一声,慢慢走上前去,步履之间变回原身,她停在贺息的榻前,微弯下腰,将手覆在他的额上,手下是贺息柔软的发与冰凉的肌肤,她再次轻轻叹出声来,半日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能沉声说了一句,“阿息,很抱歉当年骗了你。”
    在感受到劫难来临与不可阻挡之时,因为知道结果,所以没有选择同他说,反而自作主张的选择欺骗他去闭关去安养。
    这的确是需要抱歉。
    所有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
    可倘若再来一次,和曦还是会选择闭口不言。
    这是谁也无法阻挡的劫难,是一个神明注定的陨落,何必多添伤亡。
    贺息在她走过来时便没有再闭上眼,此刻蔚蓝的眼目不转睛地瞧着面前的人,眼眸下不为人所见的蚀骨情愫在沸腾,却全部掩于唇齿,终只是露出一个浅薄的笑,似笑非笑的模样,“阿姐不必抱歉,阿姐想救世间万物,我也是生灵之一。这有什么错呢,反而是我该感谢阿姐才对。”
    他说的话似乎是对的,可和曦却感受到了他的本意。
    他不是这样想的。
    果然,贺息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拿起她的一缕银发,悠悠地继续往下说,“只是阿姐没有想过,我会不会乐意而已。当然,可能世上所有情感对于阿姐而言,都是不值一提的,所以便觉得不想也罢。”
    和曦很想说不是,但贺息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他慢悠悠地坐起来,一面继续说着,“所有生命对于阿姐而言都珍贵,都值得去守护,除了你自己的。可我不同啊,我只想同阿姐在一块儿。只不过阿姐永远不懂,想到的永远是天下苍生。”
    他伸手去慢慢揽和曦的纤细腰身,动作温柔至极,说出的话却冰寒透骨,“他们有什么资格,值得阿姐去以命换命。阿姐死了,他们怎么可以安稳活着。”
    和曦仿佛在迷宫探索多年的旅人,多年不得奥秘,却在片刻间柳暗花明。
    一切都豁然开朗。
    可这豁然开朗里,带来的是更深沉的疑惑。
    “阿息,你……”和曦欲言又止。她能从贺息的话中,隐约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但她不乐意去相信,不乐意相信自己疼爱多年的弟弟,会亲手毁了自己创造的世界。
    “阿姐,我还没说完呢。”被打断的贺息不见烦闷,微微一笑满是宠溺。
    和曦没有再讲,低着头垂下深沉的眼神,纤细的手指轻抚着自己手腕骨头。
    贺息看见她多年如一日的小动作,又是温和一笑。
    沧海桑田,他的阿姐同却一如往日,罕见心绪不宁的时候,就会做那个小动作。
    什么都没变,感觉还真是不错。
    “阿姐沉睡在天宫,所有人却和没事人一样,我是真的气不过。阿姐自作主张离我而去,我更是气不过。可惜阿姐已经听不见我的声音,所有一切便都只能对着阿姐的遗物说了,只是越瞧着这些玩意,我便愈发生气。说到底,他们有什么资格值得你去守护,尤其是在他们忘记你的时候,忘记所有一切的时候,我打心眼替阿姐不值得。”
    他挑起一缕银发,同自己纯白的发放在一块儿,银白交杂这显露另一种美丽,融洽而适宜,不由得令他想起自己与和曦,便又缓缓笑了起来,接着慢声慢气地继续说,“这样的世界,有什么资格存在。我便替阿姐毁了吧。”
    他自顾自说着,笑意永远温和,看上去同和曦记忆里那个斯文的小孩没有区别,但腰上紧拥着她的手,又似乎在告诉她,是有区别的。
    也可能没有区别,或许他从来都是如此,只是和曦没有发觉而已。
    和曦垂头想着,是一如既往,还是什么时候变了质。
    两个神明谁也没有说话,唯一暴躁的人类却没有克制得住自己。
    “你算什么神仙!”陆焰站在不远处,将二神的对话收入耳底。
    在知道所有一切都是这个漂亮男人整出来的时候,暴躁的陆焰就克制不住自己体内的火焰了。什么末世,什么变异兽,居然都是这个漂亮男神仙折腾出来的事。
    神仙不都是大慈大悲的代名词吗,不应该是普度众生的代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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