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难

    再说那一日弄丢了两子一媳的简府,早就如热锅上的蚂蚁炸得团团开,又不敢先大肆声张,怕让天子知道了怪罪于己,谴人去安王府和关雎宫。
    好巧不巧,赵起便在皇帝跟前议事,宁妃晨起去拜谒云龙观,今日要在观内住下后天才回,只得以家丁私下偷偷搜寻,全府上下整夜未眠,忙得焦头烂额。
    待那村夫登门通报,简家夫人才安下心,又打点马夫侍女前去郊外,接过赵蕴和简涬。简涬尚是清醒,赵蕴背后砍伤未愈,又淋雨发烧起来,昏迷不醒。
    简夫人这厢早饭上了桌,也顾不上吃了,又唤人进宫去寻御医,将赵蕴先安置好。总算是有空落脚沾地,坐于厅内罗汉床上,劈头盖脸先问简涬道,“你大哥人呢?”
    简涬早习惯嫡母这对他熟视无睹的态度,也不恼道,“大哥原是不与我们关在同一处。”说罢将昨夜历程原原本本复述一遍,只掩下与赵蕴的缱绻情事。
    简夫人听闻那胡人刀上还有毒,心惊肉跳地抹泪道,“我的桐儿啊,生死未卜,落入这胡人手中,该当是好。”
    “你父亲去上朝了,家里这么大事他也是整夜未睡,好在你护住了公主,否则别说桐儿,我们简家这几十口性命都难保。”简夫人喝了口热茶润嗓,“已去请了宁太医过来,自公主十岁便替她把脉的,你也去给他瞧瞧,别中了那些个胡人的毒。”
    “谢过母亲。”
    “你自去做自己的事吧,我累了,还有桐儿的事,且先不得声张。”
    简涬应声后行礼告退,未走出那厅,简夫人压抑哭声又传来。
    奔波疲惫一晚,他虽是累极但仍有一事未曾弄清,便回房换了干净衣服,再前去简潼与赵蕴住的院子。院内端水盆换布巾的侍女各各足下生风,没人有空伺候他茶水。
    他站在院内已开至荼蘼的桃树下,没多时宁太医便出了赵蕴房门,头一回来简府不认得他,与他招呼道,“可是简二公子?”
    “正是。想问宁太医,我嫂嫂情况如何?”
    “这皮外伤无大碍,可……”宁太医年纪瞧着不大,约莫不到叁十的样子,皱眉欲言又止,面皮还发起红来。
    “太医但说无妨,我挥退下人即可。”
    “这…这不是她们听不听得的事,而是,公主身中奇毒,恐不便于男子所说道啊。”宁太医挥手摇头道,“这毒说来是不难解,从西域传来,我老家临安药房中便存着解毒药丸,让人捎来便可。”
    “从临安快马行至京城,也需得一两个月。”
    “嗨呀,这,哎!”宁太医背着个药箱在院内直打转,那话堵在口边愣是说不出,忽又灵光一闪,拖过简涬到院落墙角处。
    “公主所中毒乃是西域一邪教流传出的火毒,此毒专为女子服用,骗得她们为该教圣女后,便会……便会性情大变,唯有与男子交合才得纾解。”宁太医面色凝重道,“我替公主把脉,她昨夜应是已毒发过一回。”
    言下之意,便是默认简涬与赵蕴苟合之事,不过宫中秘辛他自是也知道不少,这顶多又添一桩。
    “你先别说话,还有更麻烦的。”宁太医见简涬若有所思,打断道,“火毒需得日日服用,月余方能发作,公主是何时被人下了毒?”
    简涬这下也大惊失色,再想与宁太医说些什么,院外人声嘈杂,是他父亲下朝回来了,正往这儿走来。
    下了朝官服还未换的简父发上指冠,冲进这本就拥挤的院落,抬眼瞧见在院墙下与宁太医鬼鬼祟祟的简涬,怒不可遏道,“你竟还知道滚回来,怎么不干脆死在外头!”
    “简太傅。”宁太医话讲了个囫囵,却见这来势汹汹,当即便要溜之大吉,“公主病情已与令郎说道清楚,外伤换药太医署会打点人每日送来,在下还要给宫中贵人们看诊,告辞。”
    简父铁青着脸色回礼道,“那便多谢宁太医了,还请太医先去堂前用杯茶,老夫稍后便到。”
    “哪里哪里,分内之举。”
    宁太医才出这间院门,便听那抽鞭击打之声,实打实落在人的皮肉上,光是耳闻便觉疼痛不已。怪不得要留着他不走,敢情是还得给这简叁疗伤呢。
    被朝服玉带这般连抽了二叁十下的简涬自不必提,先是吃了一顿饱揍,背肩腰腿皆是皮开肉绽的淌血伤口。待简父气喘吁吁收手,又被他喝令跪在地上,恶声问他道,“你昨日,与你那不成器的兄长,可是遇到了席逊?”
    “于城郊茶楼遇见,大哥吩咐两人送席公回府。”
    “你知不知道,席逊昨夜便死于席府后门,被打更的发现,今晨朝堂之上,大理寺接管此案,现是要指认我简家为谋害忠良之徒!”
    “怎会……那皆是大哥身边亲随…”
    “光知道上巳踏青享乐,那两人现在何处?在哪儿啊!”简父吼道,“交不出这两人来,便是你去吃那牢饭!”
    “父亲,昨日事发突然,我与大哥嫂嫂,遭贼人绑架,恐有内情。”
    简涬疼得倒抽凉气,咬牙道,“我有一事,需与父亲私下相谈。”
    “我不知道你们是被人绑走了吗?”简父将沾血玉带递予身边仆役,又骂道,“可你们兄弟俩带着公主出门散心,先不提弄得这等狼狈,若你今日没能回来,那不就成了畏罪潜逃?”
    正午骄阳洒入院中,投下简氏父子身影两枚圆点,简涬身下已是鲜红血摊,路过者皆不忍目视。见人散得差不多,仅剩几名简涬贴身跟随与简父身旁老奴,总算令人扶起简涬。
    “你也莫怪我,你大哥要也回来,也得挨上这一遭。”
    简父又拎着他如游街般,从这院慢慢行至书房,又喊来宁太医开了方子,敷完药扎好纱布,才卸下满面怒容,缓缓道,“我看你也明白个七八分了。”
    “简府有人安插的眼线。”简涬就屁股尖儿一块还完好,坐得板正,“这也是我想与您说的,宁太医说,公主日常起居间被下了一味慢性毒。”
    “还是你想得明白。”简父似有赞许,放下手边茶盏,目视雨后远空碧蓝如洗,“席逊,便是块烫手山芋,谁敢招惹上他?也就你大哥动那不该动的恻隐之心,教人捉住了把柄。”
    简涬并不接话,只安静听他再道,“来人是要打一个措手不及,指证驸马谋害朝廷老臣,无稽之谈。怕是有人,瞧不得简家与这安王交好。亏得我今日一声不吭,只说回家收拾你。”
    “你挨了打,便是天子喊你去做人证,也得先看简家累世功勋,再做定夺。下午该有人喊你进宫了,看看我那公主儿媳还能动弹不,让她去与宁妃说说情,你呢,与安王结识,也得避着东宫耳目些,省得我这昔日学生疑心重。”
    简父啰嗦这许多,继而又叮嘱他速速洗清嫌疑才是,称自己还招揽了席逊身后事,让他这几日多注意简府内可有人行踪诡异。
    耳提面命许久,待简涬一瘸一拐折返回赵蕴住处,流萤早站在院门似在等他,远远便喊道,“叁少爷,公主醒来等你好久啦。”
    “嫂嫂是何时醒的?”
    “嗯…你被简老爷打的时候,殿下听到了。”流萤将他领到赵蕴门前,施礼告退,“殿下说有话与你说,我不便听,替你俩守在门口。”
    果然如她所言,屋内仅趴在床上翻看话本的赵蕴一人,见他脸上敷一块暗绿色活血生肌膏,吓道,“怎么脸上也破了,疼不疼呀,会留疤吗?”
    “不必起身,我站着与嫂嫂说话便可。”
    赵蕴还要挪到床边看他伤得如何,简涬只得搬来矮凳,坐于塌旁给她端详。
    暂时解了火毒的赵蕴便仍如往常,说话直来直去,娇憨无邪之态浑然天成,暗夜里紧缠他不放的肉体横陈于此,却再没那淫靡柔媚意味,仿佛是有道如影随形的诅咒附于她身,毒发时方得一窥。
    再看她不知装傻充愣,还是已忘了发作时种种行径记忆,与简涬相处毫不尴尬,仍当他是逗笑陪玩的小叔子。
    “嫂嫂有话尽快说了才好,叔嫂同处一室,传出去恐有人说闲话。”简涬回答她七八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例如那些胡人什么来头、脸上伤口要多久才好等等,不得已提醒道,“下午还需得嫂嫂入宫一趟,救我简家于这危难之中。”
    “我们俩算过命的交情了,还理那些嚼舌根的作甚。”赵蕴似有不满道,“要帮你忙,好说。”
    简涬便捡重点与她分说,只让她和宁妃求情,先洗涮简府中人迫害席逊之责,给还失踪的简潼一个清白。
    “那伙人贩显然拉扯帮派,已成气候,此次不单单关系大哥安危,更与这叁五年来人口失踪案件息息相关。”简涬正色道,“嫂嫂昨夜在那柴房,可看清了其中一人面貌?”
    赵蕴晕乎乎听了一通连环大案,从席逊身死、简潼下落不明到简家被诬陷,手中话本都丢在枕旁不管了,先问道,“席逊,他去世了?”
    简涬怕她伤感,勉强地落寞笑笑,安慰道,“是如此,但嫂嫂也不要过于伤心才是。”
    赵蕴虽有惆怅却摇头道:“他孤零零一人活在世上,也很可怜,这下算与家人团聚也好,总是解脱了。”
    “你说得很对。”简涬站起身来,体会她这番话更觉妙哉,“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眼下事更重要些,想必大理寺马上就得喊我去供认了。”
    “都被打得走不动道,还找你呢,也太无人道。”赵蕴替他愤愤不平道,恢复血色如米团般粉糯面颊鼓着,着实可爱得紧。
    若不是她嫁给了简潼,此生他们都打不上照面,可她偏偏嫁给了简潼,恍如吊着骡子直往前走的苹果,看得见吃不着,想摸摸她的脸,揽她入怀讲笑话说都是奢望。
    简涬心中五味杂陈,业已分不清是喜是忧,正犹豫着是否与赵蕴道出火毒实情,又是人声鼎沸,这次来人,却是安王莅临简府,要来探望赵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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