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长生五

    到了神殿门口, 司命神却对溪云道:“你且在这里等,在下要与你的小道侣单独谈谈。”
    溪云眸光一紧。
    含绯在她怀里也是一惊, 还没等她做好心理准备, 就被溪云变回人形放下。
    “去罢,牢记吾吩咐的话。”溪云揉了揉她的耳朵, 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一步三回头,含绯忐忑地跟随司命神走入玄览大殿。
    刚跨进殿门,她便被数不清的书架和书册迷了眼睛。然而殿中却闻不到墨香, 一股温淡而苦涩的香气飘散在四周,像是什么饮品散发出的气味。
    “喝杯咖啡罢,先放松放松。”她刚走到司命神面前, 司命神就递了一只奇怪的杯子过来, 内中盛着褐色的液体。
    “是。”含绯忙接过,发现杯中液体散发出来的香味, 正是她刚才闻到的。
    她从没喝过这种饮品, 忍不住嘬了口。
    好香!
    咖啡是温热的,但不烫嘴, 闻着苦涩, 喝起来却能尝到牛乳的味道。
    爽快地喝完一杯咖啡, 含绯感觉浑身都温暖起来, 再看司命神时,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放松了?那么, 开始谈正事罢。”司命神微笑着看她, 顺手接过空杯, 放入身后的水槽中,“你要跟随溪云,须得渡情劫。”
    含绯心中一咯噔,但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您安排吧,我会好好渡。”
    她早已做好了准备。
    于是司命神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册子,翻开到某一页,而后将桌上的一面古镜往那页一放,书册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接下它。”司命神抛出古镜,“回到溪云未历情劫之前,让她爱上你,即可归来。”
    含绯看着古镜缓缓飘向自己,最终悬浮在面前。她没有立即接,而是问司命神:“我可以带什么物品过去?”
    “仅限你储物玉佩里的物件。”司命神推了推眼镜,“原本是什么都不允许携带,但你既然已坚持了十五年与溪云朝夕相处,在下便破例一次。”
    含绯大喜:“多谢您!”
    检查完储物玉佩,含绯深吸一口气,去触碰古镜。
    触碰的瞬间,她只觉脑中嗡然作响,许多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进来,让她很快就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
    ……
    数千年前的阴幽大陆某地。
    含绯刚恢复意识,感觉脸颊正在被人轻抚。
    “她醒了吗?”一道陌生的女声问。
    “醒了。”而后是一道沙哑的女声,听来十分耳熟。
    含绯一听就认出沙哑女声的主人,愕然睁眼,但见一位穿着青衣短袍的龙妖正垂眸打量自己。
    青衣龙妖的手搭在她的脸上,又移到她的龙角上,很小心地摩挲。
    “你是哪一族的龙?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刚才的陌生女声又道。
    “我……是赤龙族人。”含绯赶紧回答,正要坐起来,却被那人一脚踩住胸口。
    “阿胥?!”青衣龙妖惊呼。
    含绯转过目光,踩着她的是一位穿银袍的龙妖,此时面色阴冷。
    她很快反应过来——这应是银龙沈胥,溪云从前的道侣。
    沈胥推开溪云,半蹲下去,将全身的力量都压在含绯身上,揪起她的狼耳,冷笑:“你瞧瞧这是什么,赤龙族可没有这样的小杂种。”
    说罢,她骤然将另一只手化作龙爪,就要杀死含绯,龙爪刚扬起,却被溪云紧紧握住。
    “阿胥,她既然自称赤龙族人,便交给吾处理罢。”溪云恳求道,“你先前说要吾去‘觅食’,以便养育幼崽,这孩子虽不是真正的赤龙族人,但多少也能提供些血肉,不要浪费才好。”
    沈胥轻哼一声,收起杀意,又剐了溪云一眼,起身离开。
    溪云赶紧抱起含绯,奔向不远处的一片僻静之地。
    含绯一头雾水,直到溪云走入一片沈胥看不见的阴暗里,将她放下来,她才道:“多谢您,溪云前辈。”
    溪云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吾会将你藏入内室洞府,寻机会带你离开此地。你往南端一直走,便能回到赤龙族,往北端则能回到白狼族。莫要再回来了。”
    吩咐完,她正要现出玄龙妖身,却被含绯一把抱住。
    “前辈,请您随我离开!”含绯急切道,“银龙不是善类,她对您好,只是贪图您的血,早晚有一天会弃您而去!”
    溪云骤然变了脸色,良久才道:“阿胥是很好的妖,空口无凭,吾要看证据。”
    含绯倒是不慌,她听溪云亲口说过,从前被沈胥偷偷喂过一枚符,隔三差五会腹痛如绞,只有沈胥能为她制缓解的药,后来沈胥飞升,无人再制解药,她才注意到体内的异样,将被隐藏起来的符毁去。
    那枚符,便是沈胥牵制她的法宝。
    “证据便在您的身体里,您的腹痛皆是因它。”含绯镇静地道,“您若信得过我,我立即为您将它取出,若信不过……就趁此机会将我吃了吧。”
    她要是知道解开隐匿术的办法,定会让溪云自己取符。可当初溪云给她讲述时,从未提及隐匿术,只是当故事来讲。至于那枚符也早已被毁去,溪云甚至连它的图案都记不得了。
    只能一赌,先将老祖宗从骗子银龙身边弄走。
    溪云皱了皱眉,思索片刻,现出玄龙妖身,张开血盆大口,等她自己进去。
    在外侧布置了一个短距离传送阵,含绯从容走入龙口。
    她出入溪云的内室洞府已是常事,但进到体内还是第一回,感到下落得差不多了,便悬浮在半空,张开灵力罩护身,防止滴下的酸液腐蚀体表,而后接连凝出十多个灵力光团,抛在四周,用以照明。
    溪云的心跳声响在耳旁,周围冷森森的,像个冰窟窿。
    含绯知道灵识找不到那枚符,便从顶部开始,用眼睛慢慢搜寻,双手则一点点触碰软肉。
    所幸溪云早已辟谷,此处空空荡荡,十分洁净,连异味也无,更方便她行动。
    她争分夺秒搜寻时,溪云盘在原地,能感受到一双小手在内中仔细抓挠。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从未吃过活物,顿时蜷缩起龙身,觉得别扭又羞耻。但方才那孩子的眼中看不出半点虚假,加之她始终对沈胥待自己好的缘由存疑,便允许那孩子找寻证据。
    搜寻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溪云快被痒得睡过去,忽觉腹中剧痛,疼得她抬尾拍断一截石柱,正要质问含绯,面前的传送阵忽然一亮。
    含绯站到她面前,双掌合拢,用力攥紧一物。鲜血顺着她的皓腕淌下,被她握住的东西还在挣扎。
    不等含绯提醒,溪云立即用灵力束缚住那东西。
    她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以往的腹痛必须由沈胥的药才能压制,眼前这小家伙刚离开,她便突然不疼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找到它了,您看。”感到掌中的符不再动,含绯忍着疼扯出笑容,摊开手。
    用灵识将含绯手中的符仔仔细细探了一阵,溪云变回人形,将符接过,收入自己的储物囊。
    “吾会跟你走。”她沉声道。
    含绯还没高兴,忽然被她捉住了双手。
    溪云咬破舌尖,将她的手放到自己嘴边,舔食起血迹。
    这动作吓了含绯一跳,慌忙想要抽回手,却听溪云道:“别动。”
    含绯下意识乖乖不动了。她从小到大都和老祖宗生活在一起,老祖宗吩咐什么就做什么。
    溪云的软舌舐过伤口,凉意顿时将疼痛覆盖。含绯感受了一阵子,觉得应该是老祖宗在用血给她治疗。
    “吾要做一件事再走。”舔干净血,溪云松开含绯,瞥了眼存放符的储物囊,“委屈你暂时待在吾的内室洞府里。”
    猜到她定是要去质问银龙,含绯不拦着,又乖乖地应了。
    -
    与此同时,神界玄览大殿。
    通过玄览镜看着过去的自己,溪云面无表情。
    “如何,还要继续看么?”司命神托起下巴,笑问。
    “继续。”溪云淡淡道。
    她不担心过去的自己会和含绯闹矛盾,只担心她们能否逃出银龙的追杀。那时的银龙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大境界,又交友甚广,想要将她们捉回身边,轻而易举。
    “在下原以为小家伙只是慕强,没想到她已对你信任至此。”司命神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绯绯不是那种妖。”溪云立即接过话,“绯绯很单纯。”
    倘若含绯听到老祖宗称她“绯绯”,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转圈圈。溪云素来习惯以全名称呼别人,若用昵称,则说明她已将此人视作珍宝。
    “知道了知道了。”司命神笑道,“那就看着你的绯绯怎么拯救你罢。”
    收起不必要的杂念,溪云耐心看下去。
    不多时,镜中影像变幻,逃亡悄然开始。
    -
    含绯已经在溪云的内室洞府里待了半个月。
    前七日,溪云还会抽空和她说话,但自从七日前,一截利刃突然戳入内室洞府之后,不管她再怎么呼唤溪云,对方都不再回应。
    那截利刃现在还插着,意识到老祖宗可能受了重伤,含绯迫切想出去为她查看伤势,或是照顾她。
    然而溪云为了她的安全,早就封死了内室洞府,这七日内,含绯所能做的,只有瞪着半截利刃干着急。
    这日含绯正打坐小憩,忽听溪云道:“褚含绯……”
    声音十分虚弱,比先前更沙哑,微不可察。
    含绯立即惊醒过来,贴上内室洞府的壁:“前辈,你醒啦?”
    “嗯……吾要疗伤……这便让你出来……”
    溪云话音刚落,一只龙爪忽然穿过内室洞府,将含绯握在当中。
    听到皮肉撕裂声,含绯大吃一惊,大呼“不可”,冰凉的鲜血已当头泼洒而下。
    混着草药清香的血腥味,顿时扩散开来。含绯刚呼吸到新鲜空气,马上伸手去触碰。
    她很快摸到了黏糊糊的血肉,继而是细密的龙鳞,心疼得掉下眼泪。
    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正要凝出灵力团照明,又听溪云道:“别看……吾没事……”
    “请让我看您的伤!”含绯不依,手中光华闪过,印还没结成,就被龙爪轻轻拍在地上。
    “会吓到你,别看。”溪云的声音依旧虚弱,但冰冷的语气让她不寒而栗。
    “我不会怕的!”含绯在她爪中扭动身体,“您需要什么药吗?我有药,也有纱布。我知道您体内流着‘毓苓血’,再严重的伤也能痊愈……”
    “你竟知道‘毓苓血’?!”溪云惊讶地截住话。
    “我的娘亲就有这种血。”含绯挤出去半个身体,枕在沾满血的龙鳞上,运起治愈术。
    溪云沉默了,也许是没了说话的力气。
    含绯没有急着凝灵力团。这十五年中,她跟着溪云学术法,也跟着娘亲们学医术,只凭经验,便知道溪云此时受的伤足以致命。
    也许在七日前,溪云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她念头刚起,忽听溪云道:“你看罢……若是害怕,便不要看……”继而松开龙爪。
    含绯应下。
    灵力光团一凝,哪怕没照亮全部,眼前的景象也足够触目惊心——
    溪云卧在血泊中,内室洞府以下的龙身,全部不见了,龙爪也只剩了两只伤痕累累的前爪。内室洞府的位置正插着一把利剑,利剑周围有一个硕大的血口,想来应是刚才溪云用龙爪将她带出来时,弄出的伤口。
    含绯不怕,可她心疼。她不知道老祖宗要花多少时间,才能重新长出龙尾和龙爪,也无法想象老祖宗正在遭受什么样的痛苦。
    “沈胥斩了吾的龙尾……见吾还在挣扎……便将佩剑掷来……”溪云慢慢地道,“吾刚长好的丹田又被毁了一次……咳咳……”
    “您不要说话!养伤要紧!”含绯忙阻止她,将灵力光团悬在半空,走到龙首边,俯身将龙首抱住,“我来照顾您,您放心休息吧。”
    “……你为何要这般对待吾?”绯色的龙眸警惕地凝视她。
    “我只想陪在您身边。”含绯笑着揉了揉她的龙鬃,继续为她疗伤,“不管是什么样子的您,只要我见到了,都不会抛下您不管。”
    又盯着她看了片刻,溪云忽道:“你不是此界之人。”
    语气十分笃定。
    未等含绯开口,她又道:“但你喜欢吾……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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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绯:是的——!!!!【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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