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秋长老只稍稍一运作,便轻而易举改变了一个凡人的命运。
    很快,同姜傅离向来关系好的同窗不知为何开始排挤他,对自己寄予厚望的师长也突然冷眼相对,学院里处处不顺……姜傅离不是傻子,能猜到秋长老的手笔,但他性情坚毅,只当作无事发生,继续读书。
    他不放弃,秋长老来了脾气,觉得姜傅离区区一凡人,他堂堂秋家长老亲自过来要求收徒,竟不识抬举,必须予以严惩。
    于是,姜家家境败落了。
    直到母亲身体每况愈下,姜傅离才终于忍无可忍。姜傅离与母亲相依为命,母子感情深厚,眼见母亲日益虚弱,心急如焚。很快,姜傅离终于低下头颅,弯下膝盖,祈求秋长老救救他母亲,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秋长老捻起胡须哈哈大笑。筹谋半年,如愿以偿。
    姜傅离背上病重母亲,跟随秋长老,一步一步被逼上了衍花宗。
    这便是外界风传的姜宗主歪打误撞登上衍花宗。
    很少有人知道,真相竟如此……充满算计。
    魏宁和预感事情没完,姜傅离既天赋卓绝,本该是宗门重点栽培对象,后来怎会丢失灵根,彻底断绝了修道前途?
    姜傅离当年灵根毁坏一事,不是没有人怀疑过。都含糊说是意外,却不知,是怎样具体的意外。
    裴尧对秋家人印象恶劣,冷笑着说:“那时候,秋家人只手遮天,为所欲为。秋如意如今行径,完全承继了当年秋氏族人的风范,虚伪、贪婪、嫉妒、张狂、自私、跋扈、下作……真真正正的伪君子,真小人!”
    裴尧继续讲,讲述调查而出的那个意外。
    自从姜傅离登上衍花宗,拜了秋长老为师以后,秋长老这才出手,赠下丹药,救活姜母。
    事已至此,怨恨无用,仇人高高在上,姜傅离只能忘却凡间,刻苦修炼。
    姜傅离的根骨确实好用,与如今的苏隽相比,竟丝毫不差。一年修炼,抵得过旁人修炼十年。姜傅离将读书的狠劲放在了修道上,他天资卓绝,又比同门刻苦百倍,不过三年,修为已遥遥领先同辈中人。
    领他入门的秋长老愈发满意,只是奇怪,平时得了个珠子都炫耀半天的秋长老,却对自家出类拔萃的徒弟藏着掖着,不许姜傅离参加宗门各类比赛,不许随意下山,不许……规矩严苛,只恨不得姜傅离一心修炼,足不出户才好。
    姜傅离不疑有他,一心沉浸于修炼中。与日俱增的实力,逐渐让他在仙门找到归属。这时,他的人生目标改变了,既踏上仙途,便往最高处走——他要成仙。
    然而,他的愿望再一次夭折。
    那时的衍花宗,是秋氏族人的天下。宗主是秋氏族人,长老和各个地方担任要职的人,大多也是秋氏族人。可以说,在衍花宗,只要贯以秋姓,便能横行霸道。
    当时秋宗主的小儿子、秋长归胞弟秋长海,在姜傅离日益出众的时候,悄悄盯上了他。
    秋长海不同于兄长秋长归天资过人,他自小没甚修炼天赋,与旁门左道倒是精通,且性子机灵伶俐,又是秋宗主幺子,故而,虽无缘大道,却比冷脸刻板的兄长更受长辈喜欢。
    姜傅离修为日渐高深,眼看要瞒不住,秋长老便要求他下山历练。姜傅离点点头,接了任务便下山。他却不知,那时,秋长海与姜傅离在同一支队伍,带队的是秋长老,而队伍中的其他修士,都是事先安排。
    后来的事,便如众所周知的那般,姜傅离在一次历练中意外损伤了灵根,数载苦修化为乌有。
    而众所不知的真相却是,姜傅离的灵根被转接予秋长海,一身修为被强行吸去,奄奄一息。而他的师父从头到尾冷眼旁观,那老匹夫从收他的那一刻起,便已经被秋长海收买了。
    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局,姜傅离入了套,九死一生。在秋长海等人打算灭口之际,姜傅离拼死逃离。
    后来之事,姜傅离再出现时,已丢失了根骨,几年苦修一朝化为乌有。
    姜傅离试图向衍花宗讨回公道,然而衍花宗是秋氏把控,姜傅离求救无门,反而再度被仇人灭口,自己没死,却连累姜母死无全尸,若非紧急关头外出的秋长归回宗,救下姜傅离,世间便再没有如今的姜宗主。
    裴尧:“也算是报应吧,秋家如此待姜傅离,后来妖魔大战中,秋家几乎被灭满门。外界风传,秋氏族人为正道捐躯,死得其所。但秋氏如何亡的族,连秋长归不知道,属下实在查不出,可能是巧合。”
    不是巧合,也是巧合,以姜傅离如今地位,谁敢说不是呢。
    魏宁和皱眉,越听越觉得不对。
    秋家人灭族巧不巧合另说,姜傅离在衍花宗受尽欺凌,为何再度归来,依然选择留在衍花宗?还教导同样是秋家人的秋如意,更是收秋羽为唯一的徒弟?
    “秋如意的身世?”
    裴尧:“她便是那秋长海的女儿。”
    魏宁和心底升腾起浓烈的违和,教养仇人之女?
    第72章 ………
    魏宁和双眼发亮地看向裴尧, 迫切想听后续,裴尧知道她想问的什么,长叹口气, 语带赞叹:“线索到姜傅离处, 就彻底断了,纵然属下疑心其中蹊跷, 却翻不出证据, 姜宗主所行无可指摘。”
    魏宁和惊讶,以裴尧这个百晓生的手段,还能有挖不出的秘密?
    裴尧苦笑:“当年秋家被灭满门一事,属下怀疑姜宗主脱不了干系,可翻遍天下, 竟找不出一点证据。”
    知情人只知秋家人英勇非凡, 哪怕妇人老弱都上了战场,仙门士气因此壮大。那一战持续两年, 惨烈非凡, 秋家人几乎全部参战,血流遍地,死后魂魄也进入诛魔大阵中绞杀妖魔, 分毫不存。
    一切无声无息, 巧合得天衣无缝。
    裴尧不信会有这样巧的事,不死心往深处查, 偏偏秋家人灭族真相过于棘手,尾巴扫得干干净净,摊在面上的事情,全都光明磊落,揪不出一丝隐晦。
    越这样, 越值得怀疑。
    从衍花宗处很难再挖出其他证据,裴尧视线转向凡间,反倒调查出许多很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姜傅离凡间读书时,被同窗羞辱,当时声色未动,可没过多久,那同窗便因犯错被驱出书院;再比如,那些欺负姜傅离母子孤儿寡母的亲戚、邻居,不出几日全都无缘无故倒了霉。无一例外。
    年轻的姜傅离处事已十分老练,裴尧不惜深入挖掘,查出是姜傅离在背地里推波助澜。
    那时就可见姜傅离心性,锱铢必较,恩必报,债必偿。
    杀母之仇、挖骨之恨,切肤之痛,怎能轻易放下?
    可如今姜傅离却若无其事,诸事不问,过往不究,常年闭关研究阵法,俨然闭关狂魔。
    这难道不奇怪吗?
    但裴尧就是查不出来,越想查越查不出什么。
    一切隐藏得极其完美。
    “实不相瞒,有时属下都怀疑,是否猜错了姜宗主的性子,说不定,他就是与世无争的圣贤呢?”
    魏宁和瞥他一眼,道:“要不是语气这么不甘,我差点相信了。”
    裴尧请示:“属下是否要继续追查下去?”
    魏宁和:“有兴趣就查下去,说不定能查出些什么。不过,仙门的事,记得时刻警惕,眼下事情没惹到我们头上,先别多管闲事,万一惹上麻烦,反而不美。”
    眼下更担心的,是对鬼族虎视眈眈、怀恨在心的魔道那边。鬼护法率领鬼族一支出逃,不啻于斩断了魔道一条臂膀,他们不找到鬼族,绝不会轻易甘休。
    如果魔道找到鬼族,便要做好迎战准备。魔道不会放弃鬼族势力,可鬼族也绝不可能再重回过去任人宰割的日子,不是你死,就是我往亡。以鬼族如今的实力,谁死谁活一眼分明。
    魏宁和摁压眉头:“魔修不足为惧,只是传闻中魔尊喂养的那只红衣厉鬼,我从未见过。裴尧,这事交给你,去查查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魔尊和他那个红衣厉鬼。”
    鬼族隐藏不了多久,魔道那边虎视眈眈,漫天搜罗鬼族踪迹,得时刻做好打仗的准备。
    这是鬼族成立后与魔道的第一场战争,重要性不言而喻。赢了,鬼族赢得尊严和独立,为自己争取到一席之地。输了,鬼族势力将再度被魔道吞噬,成为身不由己的傀儡,同时,还得提防仙门的追杀。
    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裴尧从调查姜傅离的挫败中走出,神色凛然道:“定不辱命。”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魏宁和神色恹恹,提了半天精神,脑壳有些痛。
    轿辇放慢脚步,进入一片遮天蔽日的深林,越往里走越是阴冷。
    裴尧拿出月明珠,照亮一小片地方。
    这片林子是鬼族第一处屏障,粗略布置了几处鬼打墙,没有路牌或者引路人,很容易被围困住。
    魏宁和眼帘掀开一条缝看鬼打墙,边看边思索着改进之策。
    忽然小鬼低叫两声,就见不远处躺着具尸体,尸体烧成焦黑看不出原本面目,看一旁遗落的血旗,是魔修。
    裴尧的脸色瞬间瞬间凝重,沉着脸,“这是魔修第二次造访。”
    魔修已经察觉到鬼族所在。
    穿过森林,又穿过一片飞流直下的血瀑,瀑布之后,别有洞天。
    裴尧脸上缓缓露出笑容,指给魏宁和看:“王,这就是我们的鬼族。”
    魏宁和望着山峦迭起、景色怡人的裙华山,鸟儿在树梢鸣叫,长角鹿在山间跳跃,空气里,淡淡花香沁人心脾。裴尧眼光不错,此地位置偏远、易守难攻,比仙门三大宗也不遑多让。
    裴尧脸上带有一丝得瑟,他坚持许久,总算保住这一片美景,没让那群鬼直接霍霍了。
    不远处,左护法携一鬼众疾步奔来。
    魏宁和摸抚摸了下头发。
    她已到鬼族,不知苏隽那边如何了。
    苏隽一行,接到宗门紧急召令,未敢耽搁,不出一日功夫便回到了宗门。
    苏隽步入衍圣宗那刻,宗主飞来传讯,要他到小玉峰。
    面对师父,苏隽汇报下山遇见的情况。
    师虞江噌地起身,虎目炯炯地注视着下方引以为傲的大弟子:“果真?这不可能,绝无可能!姜宗主和秋长归是什么性子,要说此事与秋家有关……那可是秋家,秋家满门忠烈,可不能随意冤枉。”
    苏隽冰雕似的立在堂中,取出证据交上去,俊脸肃然:“弟子从不诳言。”
    师虞江深知大弟子秉性,做事严谨周全,再守身持正不过,除了娶个凡人媳妇让他有些不满意,其他方方面面都挑不出毛病。
    凡人媳妇……师虞江想到如今依然卧床养伤的女儿,神色复杂。
    不,那可不是寻常凡女。
    师虞江心中恼恨,奈何是自家女儿无礼挑衅在先,吃了教训,怪不得人家。
    “兹事体大,容为师考虑考虑。“
    师虞江端起茶盏猛灌一口,缓了口气,又望着苏隽,粗眉一挑:“你媳妇呢,怎么没一起带回来?”
    苏隽眸子一动,冰块似的俊脸上浮现出柔色:“她身子不好,先回去了。”
    身子不好……师虞江嘴唇抽搐,身子不好就那样凶悍,身子要好了不得上天?
    被这么一激,师虞江也缓过劲来,同大弟子继续商量方才之事。
    自上回苏隽回宗门上报的子母凶,引起了仙门重视,三宗立刻密派人员前往九州调查。结果发现,这种凶物已然泛滥,只一个小小的镇,就有不下三处子母井,井中孕育厉鬼子母凶,阴气浓重,方圆一里草木凋零,长此以往,附近居住的百姓都难逃一死。仙门立即派人镇压,可随着又出了问题,我在明,敌在暗,子母井太多了,倘若寻找,没个百八十年根本无法彻底铲除。
    为镇压子母凶,已经折损了很多修士,可子母井无穷无尽,一个个镇压,仙门人手根本杯水车薪。师虞江等人已经秘密商议很多次,一筹莫展。
    单个子母凶已难对付,如今又在唐家湾鬼门关里出来个子母井海……
    师虞江感受一股莫大的愤怒和恐惧。
    炼制子母凶之人,这是要毁掉整个东山海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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