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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火葬场中奏之新妇

    天还未亮,慕容府已热闹起来,沐浴在喜字灯笼的海洋,人人脸上徜徉着喜气,几个稚童早早去前厅抢喜果子吃,迎亲的吉时在申时三刻,陆府的媒使方到了,妇人们张罗了酒菜茶点款待着,两两道贺吉祥话。
    定柔昨夜只小寐了一会儿,略略进了些素粥,到嘉禧堂对着父亲和长辈们顿首叩拜,而后至母亲的山月小筑上妆,梳头婆已执着鸾篦等候,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六亲皆全、儿女满堂的全福之人,沐浴罢坐在妆镜前,擦干了头发,梳头婆对着三千云丝,手法极娴熟地,口中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妆罢,脸上已是厚厚的一层,胭脂味冲的强忍喷嚏。
    日光透过院中的树影婆娑,照耀在菱花形的窗子上,金子般铺满了地,喜娘和本家妇人们一拥而进,祝颂吉祥如意,温氏笑盈盈递上红包,一屋子人围着新娘,一致夸赞,好个纤姿丽色的新娇娥,穿上里三层外三层铺锦列绣的嫁衣,扯着长长的裙裾,袖摆长垂及履,围上龙凤呈祥的霞帔,戴上翠钿步摇凤冠,定柔一动不敢动,像个提线木偶,任由她们摆布,沉甸甸的冠压得脖子发僵。
    坐在榻边,木木地望着那阳光,从前晌到午后,外头传来鞭炮霹雳,鼓乐喧阗,迎亲的到了,屋中的气氛立刻喧闹起来,新娘被蒙上了红盖,架着走出去,袖袂曳在地上,裙裾被两个喜娘扯着,温氏的声音在后头哽噎地说:“儿,不许回头了。”
    这是嫁女习俗,说一句不许回头了,从此便是他家妇,吾家女已是前生。
    定柔鼻尖一酸,心头翻江倒海,泪水刷一下溢到了腮边,才回来不久又是分离,和父母的缘分竟是这样浅,此后......我是别家的人了。
    翩翩步出山月小筑,喜帕下坠的金色流苏随着步履漾动,瞥见自己一双大红金线堆绣鸾凤和鸣锦鞋,步步娉婷,从后厅进去,在一处角落候着。
    前头人群围成了厚实的墙,慕容府济济一堂,陆绍翌一身朱红喜袍,缀绣嘉禾金雀纹,头戴小弁,一脸春风得意,手捧“迎书”,拱手对坐在廊下太师椅中的慕容槐:“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叩拜。”
    那厢连连摆袖,笑的合不拢嘴:“贤婿免礼。”
    稍后,司礼使唤:“新人拜别。”
    蒙着龙凤呈祥红盖,身披大红嫁衣的姌袅身影被簇拥出来,陆绍翌心跳快沸腾出来了,扯过大红绸,新人跪在阶下,稽首三叩九拜,温氏已哭成了泪人。
    定柔每磕一下,泪水珠子摔落滚地。
    司礼使念:“礼罢,起行。”
    温氏骤然哭出了声。
    丝竹班子重奏起燕乐,锣鼓锵鸣,慕容康过来负起妹妹,喜娘紧紧扯着裙裾,一路送到了外头的龙凤彩舆,定柔的泪水落在四哥颈间,送嫁了妹妹他便要走了,马匹已在后门,假期未到,实在不愿再听母亲叨念了。
    红妆长队浩浩荡荡行起,身后的大门送别的鞭炮声声,慕容槐和温氏比肩而立,皆泪眼朦胧。
    一铜盆清水哗啦倾出,响音清澈。
    坐在八人抬的花轿中,四平八稳,定柔找出帕子拭泪,不管以后如何,这一刻她是满心欢喜的,对未来的日子憧憬着期待,在韶华馆无望的岁月,没想到还有这一天,嫁给心悦的男子,三书六聘,明媒正娶。
    也不知走了多久,花轿停下,又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彻九霄,外头一阵喜气洋洋,陆府到了,喜娘说:“新娘勿怕,新郎要驱邪辟祟了。”
    定柔忙攥着轿帷,陆绍翌三只红箭直中轿顶,满堂喝彩。
    喜娘扯着大红绸交给新郎,新娘就势迈出内厢,从垂动的流苏下望见熟悉的手掌,白皙净利,指节分明,牵着她跨过马鞍、火盆,踏进大红门槛,沿着甬道步入前院,陆府今日蜩螗羹沸,人多的摩肩接踵,争先看新人。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齐入洞房。”
    襄王吃了一半喜酒便离席了,皇帝今日从猎场回銮,他要到午门外迎驾,回宫交了值,想着到昌明殿喝几口醒酒茶,今日酒吃的急了,有些上头。
    皇帝一身雨后天青襕袍,好似清减了两分,坐在御案后批阅奏章,老远便嗅到了酒气,眉头微蹙,这小子独自在哪儿消遣了,到底比他自在的多。“哪儿吃的酒啊?”
    襄王喝的厉害,先拿御茶灌了:“平凉候家啊,您不知道吗?今日陆绍翌成亲。”
    皇帝劈头一股寒意,如电流窜过四肢百骸:“这么快!”
    她竟这么迫不及待嫁给别人!
    襄王笑道:“可不是,小子插科打诨不肯灌酒,猴急入洞房呢,听闻新娘子是个少见的美人。”
    皇帝握着御笔的手开始颤,努力克制,却完全不听使唤,朱砂点点沁在洁白如雪的宣纸上,上书的字忽而模糊,忽而清晰......
    四弟后来说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懂,思维好似被什么凝冻住了,血流在全身逆行,听清了每一个字,却不懂它们连在一起的意思,铜胎三足珐琅龙镂熏炉冒出淡烟细丝,萦萦绕绕,明黄帐幔生了恍惚的迷离。
    夜晚的陆府,筵席已散,小厮忙着扶醉酒的宾客,女管家忙了一天,嗓音嘶哑,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奴仆拾掇,闹房的在外间喧嚣到半夜,被婆子们连哄带诳悉数轰走了,内间漫天红地纱幔,一对龙凤花烛潋滟流光,案桌上供着十二盘喜果,新人已饮了合衾酒,喜娘剪下一对新人的一缕发,缠绕绾结,祝颂:“兰舟昨日系,今朝结丝萝,愿金玉良缘,白首同心,瓜瓞绵绵。”
    丫鬟为新娘卸下一身负累,凤冠叮叮当当离身,感觉呼吸瞬间畅快,前簇后拥到隔间沐浴。
    待出来,只穿了胭脂色广袖流仙寝衣,袖袂飘逸,发若流云乌瀑,系着一根五彩丝璎,灯光下闪着乌油油的亮色,恍若画中盈盈走出的仙子,拧捏地踯躅着,双手不停地绞在一起,陆绍翌看的呆住了,心头狂跳不止。
    晓得她美,却没想到散着发更美,简直惊世骇俗!
    匆忙到隔间沐了身,再出来,丫鬟们尽退了出去,定柔坐在美人榻上,低着头不敢看他,模样楚楚动人。
    梦中幻想了千万遍,真到这时,对着心爱的女子,陆绍翌也紧张的汗不敢出,生怕一眨眼,还是一场旖旎的梦。
    走过去,握起一双纤巧玲珑的素荑,滑腻温热,他只恨不得吞了下去,猛然亲下,含着手指,定柔吓得瑟缩了一下,脚下离了地,贴着那个胸膛,呼吸近的迫人,她心跳快的直欲晕厥。
    榻上已铺好了黄地织锦龙凤被,落满了枣子、花生、桂圆、莲子,寓意“早生贵子”,吻落在了额头,鼻梁,往下,她眼前倏忽闪过另一副面孔,唇齿间霸道的气息,衣衫摩挲间沉水香混合芝兰的氤氲薄香......刹那心到肺腑生了抵触,侧脸一躲,陆绍翌察觉她全身微微地颤,知她紧张,忙在耳畔安慰:“别怕,我会温柔些。”
    他的吻放过了唇,缠绵向颈。
    她脸颊烧的滚烫,手心却攥着冰凉的寒意,指尖抖个不止,轻轻地阖上了眼皮,睫毛如蝶翼翩翾......
    思华殿,宫人们放下一重重的蛟绡纱幔,躬身退出内殿。
    皇帝沉重地覆上怀中霞韵月姿的女子,狂烈地吻住了唇,带着某种刻骨的恨意,似是啃咬,辗转不停,力道猛烈,女子又是欣喜又是诧异,舌根传来锉割的痛楚,不觉噙了泪。
    皇帝却毫无怜惜,狠狠咬住了一瓣唇,狠力一切,立刻有腥咸的滋味冒出来,女子疼的哭叫出来。
    泪意朦胧中,明黄的高大身影一把推开了她,急促地喘息着,起身猛掀帐而出,背影决绝。
    小柱子在外殿“呀”了一声。
    夜色中,宫巷如巨龙蜿蜒,长的没有尽头,石灯的火苗昏黄朦胧,墙上影影绰绰,似在幽冥,那火连起来,变成了烈烈的柴堆,架上了青铜大鼎,沸腾着滚滚的油,煎着熬着一颗心,灼的五脏六腑成了齑粉......
    口中焦苦到了极处,不停地默念着,小丫头,你不能!我不许!我不许!!!......
    小柱子一行在后头急追:“陛下!穿靴!穿靴!”
    路过一道垂花门,猛地被绊了一下,扶着门框才没面朝下跌地,赤脚没有任何知觉,小柱子他们追上来,仓促中提上了两只靴,将披风长绦系在颈。
    小柱子心惊肉颤:“陛下,您?”
    皇帝望着的冥冥天幕,繁星浩瀚,手指握成拳,抖成了筛糠,宫灯照着,眸光闪烁着惊恐,小柱子八岁到霓凰殿做了他的贴身内宦,从未他这般模样,眼中胀出了满眶血丝,殷然森森,胸腔急促地大起大伏,好像喘不上气来。
    颤声指着前方:“牵朕的马来!开宫门!朕要出宫!朕要出宫!”
    小柱子霎时明白了:“这个时刻,您要去哪里啊?”
    皇帝的两腮咬的硬邦邦,一字一字从齿间迸出:“陆府!抢回我的女人!她是我的女人!她是我的女人!......”
    他不停地说着,抬步奔了出去,披风飘飞扬起迅风,小柱子紧跑急追,又不敢大声喧哗。“陛下!陛下!奴才求您!冷静啊!冷静!”
    一路到了宫墙夹道,小柱子才敢大声喊了一句:“陛下!您去算什么?您想想您算什么?明□□上会怎么说!”
    忽有惊雷在耳边霹雳炸开,震得身躯一趔,皇帝脚下顿住,眼前变成了茫茫的白雾,待那片白雾散开,才发现背抵着潮湿的墙,小柱子他们跪在脚下,挡的缝隙不透。
    小柱子抽泣着,扯着中衣的衣角,自小形影相伴,漫长的岁月,自是养成了一副赤肝忠胆,今日便是拼着头颅落地,阖族株连,也不能叫做了傻事。“陛下,奴才求您,回去吧,已经晚了,这会子已是亥时初,新人,早已就寝了。”
    这一句话彻底摧毁了意识,皇帝眼前黑了一瞬,千矢万镞相绞,尖锐锐攒入了心口,贴着墙,指尖深深嵌进了墙砖,腹腔里传出的声音:“她竟叫我输得这样惨......我恨她......我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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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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