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

    皇帝有心同时家交好,自然依着小女儿的意,下了指婚圣旨,谁知却被时野义正词严拒绝了。
    所幸皇上开明,见妾有情而郎无意,指婚一事便就此作罢。
    倒是时停云差点没被时野气个半死。
    人家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看中了你这混小子,你跪着谢恩还差不多,怎么还好意思挑三拣四?
    时野嬉皮脸道:皇上此举,拉拢时家之意再明显不过,如今时家在京中已是风头无两,不知成了多少人明里暗里的眼中刺,倘若此时再攀上这位身份尊贵的公主,无异于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当心盛极必衰啊。
    去你的。时停云骂了声。别说的这么大义凛然,你心里打着的是什么主意当我不清楚?
    唉。时野叹了口气。我一个瘸子,实在不好意思拖累人家黄花姑娘,早做好打一辈子光棍的打算了。
    时停云心知时野说的纯粹是屁话,凭借一身赫赫战功,哪怕他瘸了条腿,京城内想要嫁给他的姑娘依旧数不胜数,何来拖累之说。
    他一个当爹的,自然最清楚自家儿子的品性,这么多年看过来,该清楚的他其实早已清楚了。虽然在他心里断袖之事有违人伦,可卿长生倘若或者还好,他总能想到办法将两人拆散,坏就坏在卿长生已经去了这许多年,他又该如何跟一个死人计较?
    眼看着自家儿子岁数越来越大,却完全没有成家立业的打算,时停云心里火急火燎,还没法跟这混小子明说,今日好容易找到机会拐弯抹角说了这半晌,眼见他态度坚决,时停云也只能只能眼一闭心一横,随他去了。
    时野在帝都当了五年闲散将军,某一夜入睡前突然感到胸口有些闷闷的疼,却不算太难受,他便没当回事,睡到中途却突然被人叫醒,时野睁开眼,只见眼前站着两个陌生少年,一人着白衣一人着黑袍。
    你们是谁?时野下意识问道。
    白衣那个朝他拱了拱手:时大将军,您阳寿已尽,今日便由我们带您去地府。
    时野闻言,原本还有些不敢置信,及至猝然起身后却看到另一个自己仍躺在床上,他这才知晓自己确实是死了。
    原来死后竟真有阴曹地府。时野喃喃自语,接着将目光转向面前两个少年。你们便是黑白无常?
    正是。两名少年恭敬答道。
    传说鬼怪都是青面獠牙,面目可憎,却不想竟与常人也没什么分别。
    白衣的那个明显活泼些,还是少年心性,闻言登时便开了:那是自然,可惜除了死人再没人能看见我们,终究是无能能替我们正名了。
    时野还欲再问些身后之事,黑衣少年眼见话题越扯越远,只能颇为无奈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时候到了,时将军便随我们先走吧。
    时野哦了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仍躺在床上的身体,许是梦中猝然离世,这具身体看上去颇为面容安详,倘若不是没了呼吸,任谁也看不出已经死去。
    时野想到第二天自家老爹发现自己离世的情景,突然便有些心酸。
    只可惜自己命数如此,未尽的孝道便只能等到来世了。
    时野随着黑白无常离开了自己卧房,路过时停云的房间时,他停下了脚步,原本想进去再看一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径自离开了。
    多看一眼也只是徒增思念罢了,如今有叶秀陪在他身边,他虽然会伤心难过许久,却还是会为了身边活着的人而打起精神。
    三人来到帝都主街,随着黑白无常点燃了引魂灯,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出现在了时野面前,时野在他们二人的带领下,一路来到了阎罗殿,殿堂之上端坐一人,时野想这便该是传说中掌管生死的阎王,于是他凝神看去,那人却是个眉心一点红痣的俊俏少年。
    时野回忆起以往看的画本中阎王青面獠牙的模样,突然便觉得有些幻灭。
    这样看来,其实阴曹地府除却掌管死人之外,似乎与人间朝堂全无区别。
    时野还在胡思乱想,那少年一拍惊堂木,率先开口了。
    本王已看过你生平事迹,因有护国之功,特准你转世时可自选身份,无论王侯将相,抑或文人商贾,本王皆能如你所愿。
    是么?时野闻言有些吃惊。可我这一生杀了许多人。
    那少年答道:可你却救了更多人。
    时野闻言,不置可否般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事,颇为急切的开口问道。
    我有一名友人,名唤卿长生,十年前不幸战死,不知他可否有转世投胎?
    阎王仔细回想了一番,似乎对这人有些印象。
    我记得他........他自死后在这地府又呆了五年时间,似乎还时常向一些战死的孤魂野鬼打探你的消息,及至最后再拖不下去,于是他在忌日那天向我求了个还阳一刻钟的恩典,再回来后便去投胎了。
    时野回想起那日睡着后听到的喃喃低语,心说这果然不是一个梦。
    不知他如今......转生于何处?时野又问道
    他不如你这般功绩卓绝,不能自选转世身份,随便摸了根签便投胎了不过生前攒下的功绩足够他托生于一户小富之家,平安无虞的过完一辈子。
    如此便再好不过。时野松了口气。
    也不知这阎王是性格如此,还是对时野特别优待,他似乎知道两人只见关系不一般,盯着时野瞧了半晌后眼珠一转,颇为热情地替他出谋划策道:
    不然这样,待你投胎后我便去找月老,让他给你俩牵根红线,来世你们还能再续前缘,左不过他长你五岁,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时野闻言,似乎有些意动,低头仔细思索了片刻后开口道:多谢阎王厚待,恕时野不能领情,倘若我不愿投胎,可有其他再见他的方式?
    为何不愿?阎王闻言似乎有些吃惊。哪怕转世你们不也能再次相见么?
    时野沉声答道:我只是觉得,哪怕转世再见,他可能还是他,但我却不再是现在的我了。
    他的小卿待他这么好,倘若轻易便将人忘了,下辈子又该如何将这些好加倍的还回去呢?
    阎王似乎被他的问题难住,愁眉苦脸沉思片刻后,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既是你的要求,本王自当尽力满足,也确实有这样一个方法,本王可将你的魂魄灌注入一样你中意的东西身上,如此你便每一世都能与他再见,只是........
    阎王话锋一转。
    因着此法的特殊性,平日里你绝大多时间都会陷入沉睡,只有感应到这人的气息才会醒来,从此以后你与他的交集,每一世便也只有这一面之缘了。而且此法不可逆转,一经使用你便再没有投胎转世的机会。阎王顿了顿后,朗声问道。
    时野,你可考虑清楚了?
    这抉择实在两难,时野浓眉紧拧,半天也没做出决断,阎王也不出声催促,只静静等着他的答复。
    突然间时野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脸上迷茫的神色蓦地一扫而空,他再次抬眼看向立于高处的少年,语气再无犹疑。
    我已考虑清楚,请阎王施法。
    既是时野自己做下的决定,阎王也没再多说,只让他挑一样寄宿魂魄的容器。
    时野摸了摸怀里,自心口处掏出一块刻着晦涩文字和繁复纹样的命牌。
    便用这个吧。
    待阎王施完法后,趁着时野还清醒的空当,他又叮嘱道。
    此法本是逆天而为,你在人间切记不要插手一切事端,倘若无形之中更改他人命格,便会遭到天道绞杀,到时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时野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你想栖身于何地?阎王问道。
    洛城。时野答道。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就在阎王准备挥袖将他送走时,突然又问道。
    时野,你当真不悔?
    此时的时野已经困顿地睁不开眼,闻言却还是强撑着精神答道:我不会后悔。
    之后时野便如同阎王所说那般,绝大数时间都沉睡于这块命牌之中,直到等来卿长生时才会清醒片刻。
    幸运的是也不知是不是卿长生同洛城的羁绊太深,倒是每一世总会因着各种缘由,以各种身份路过此地。
    是进京赶考的书生,是骑着骏马的商贩,是风尘仆仆的剑客,是首批剪下长辫的学生,是留洋归来的教师,是来此游玩的旅客。
    初时时野的魂魄并不稳定,便只能化作一缕清风,为他带来一丝清凉,或是一棵大树,为他遮挡片刻烈日。
    再过些时候,他逐渐能化作人形,于是他便成了与卿长生擦肩而过的陌路人,后来他能开口讲话,每一世便成了一位迷路的旅人,只消借口问路便能与他搭上两句话。
    他栖身于这一方小小的命牌内,时光似乎在他身上静止,却又转瞬即逝,于他自己而言不过是数十个眨眼的功夫,外界却却如同沧海桑田般发生了巨变。
    朝代更替,世事变迁,曾经的连天城墙已被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所替代,当年通报军情的各处要道上也建起了公路,人来人往 ,川流不息。
    故而每次他一睁眼时,总觉得周遭似乎一切都变了,却又什么都没变。
    在时间的洪流里,所有人事物都顺着自己的既定轨道飞速前进,只有他被困在原地,寸步难行。
    他本以为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再有任何变化,这次他在沉睡中却突然感知到了某位神仙的强大灵力,于是便提前醒了过来,虽暂时还不能现身,却也算一直陪伴在卿长生身旁。
    及至卿长生被人暗算,将将要被杀害时,那名歹徒一刀刺碎了命牌,他借着这股巨力猝然便挣开了命牌的束缚,接着自黑夜之中现身,与那三名歹徒搏斗起来。
    那三人的身手跟他比起来自然不够看,他将三人打晕后一脚踢去了一旁,随即缓缓蹲下身,凝视着失去知觉的卿长生的脸。
    这是这数千年来,他第一次再将这人的脸看得如此仔细。
    是与他记忆中别无二致的长相。
    时野伸出手,似乎想要摸一摸他的脸,远处一声猝然响起的鸡啼却唤回了他的神智。
    时野叹了口气,接着起身将四散的命牌碎片一块一块捡起。
    他大可以不去插手此事,卿长生立时便会去转世投胎,左不过自己再次陷入沉睡,至多继续等他一百年罢了。
    可是,他想,这人终究不是卿长生,他的小卿早已埋于这浩荡山河的某处尘泥里,再无迹可寻,而他这数千年的兜兜转转,苦苦寻觅,却也不过是因着当初没能救下对方,心里始终抱憾罢了。
    时野原本凝实的身躯随着天边第一缕晨光照耀而渐趋透明,他低头端详着自己逐渐消失的双手,心想此番更改了卿长生的命格,无论代价如何,自此之后,他便再无遗憾了。
    卿长生自落鹤坡回家后,没过几天便接到了谢屿白的电话。
    我托我一个对古文很有研究的朋友去查了那块命牌上的文字,他找了好些资料,才确定那是某个王朝中一支少数民族的特有文字。
    卿长生闻言有些吃惊,他倒没想到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会对这块命牌如此上心。
    那你朋友查出是什么名字了吗?
    长生。
    卿长生以为谢屿白在叫他,有些莫名地啊了一声。
    我朋友告诉我,命牌上的名字,是长生。
    不知为何卿长生竟然从谢屿白的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颤音。
    是么?他有些吃惊。这样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
    挂断电话后,他的未婚妻端来了水果,有些好奇的问道他在跟谁聊天,卿长生回道是一位在落鹤坡认识的朋友。
    未婚妻走后,他又仔细回忆起那块命牌没碎之前的模样,看得出十分精细,跟军营里统一发放的根本不同。
    想来是有人特意为那位长生制作的吧。
    也不知这块命牌最后究竟有没有保他平安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爆字数了!我看谁还敢说我不行!
    小卿和时野的故事到这里就完结啦,我承认有点遗憾有点虐,大家不要打我,下个故事保证是甜饼,我来带大家rua毛绒绒!
    23.十世
    谢屿白口中那位对古文很有研究的朋友, 当然就是符寒了,虽然这货一直摆出一副凡人莫挨老子的高冷态度,奈何实在架不住谢屿白的威逼利诱, 终于还是在一个星期不重样金拱门套餐的诱惑下, 不情不愿去了趟地府, 打听到了关于这块命牌的完整故事。
    在神话传说中阎王一直是凶神恶煞,不怒自威的严肃形象, 实际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他不仅生得俊俏,是个眉间一点红痣的清秀少年,而且十分热衷八卦和吃瓜, 不管是发生人间还是地府的狗血虐恋故事一个都别想逃过他敏锐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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