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9)

    二人言笑晏晏,行至观沧海巨石一侧,停下脚步,只见贺七将一团不知什么东西塞进怀中,笑道:那贺七就先走了,商师兄交代之事,贺七一定竭尽所能帮商师兄做到。
    商离行拱手一礼:有劳了,此事若能办成,商某将永远欠贺师弟一份恩情。
    贺七笑道:商师兄客气了。朝着谢留尘招招手,谢小师弟,我先走了。
    谢留尘站在巨石上挥手:贺师兄慢走。
    二人目送贺七离开,回头望向彼此,谢留尘收剑还鞘,见他已恢复成一头乌黑长发,心知他伤势已愈,便随口问道:你伤都好啦?
    商离行仰视着他:嗯,好了。
    谢留尘又问道:你事情都处理完啦?
    商离行微笑点头:处理完了。听说你醒了,来带你一起回秋水门。
    谢留尘得到肯定的答案,依旧不冷不淡看着他。商离行笑吟吟道:现在可以回家了?
    谢留尘昂着头:嗯,回家。
    说是回家,双脚却钉在巨石上,不打算动一下。
    商离行哪里不懂他的心思,摇头一笑,向他伸出手去:好吧,让你久等了,下来,我抱着你。
    谢留尘这才松了脸色,伸手与他相握,在被他牵住手的同时,顺势跳下巨石,像只鸟儿一般,投入他怀中,商离行将人抱了个满怀,笑了笑,正欲伸出另一只手去抚他的发顶,怀里的谢留尘突然冷哼一声,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推开他:我还没原谅你呢。气冲冲走到附近一块石头上坐下,将后背对着他。
    商离行伸出的手顿在半空,怔了下,道:行啊,那你先呆在云山剑宗,等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回去,秋水门还有事,商师兄要先走了。说着果然转身而去。
    谢留尘见他竟然不上套,一惊之下可了不得,但又实在放不下面子哀求,整个人猛地从石头上跳起来,趾高气扬地走到山道另一侧。
    商离行停下来,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谢留尘下巴抬得高高的:看什么?这条路你走得,我也走得!说着做出大摇大摆的阵势,与他站在山路两旁,远远对峙着。
    商离行心中明镜似的,这家伙明摆着就是还在记挂着那日将他送回西涯山之事,要自己去哄他,可商离行偏偏不如他意,心中暗笑,头也不回,大步走下山去。
    谢留尘终于耐不住了,在身后瞪着他的身影,顿足怒叫:商师兄!
    商离行见好就收,停下脚步。谢留尘跑过来,牵住他手,在他耳旁悻悻道:好啦好啦,我早就不生你气了。刚才都是装的。
    商离行心中笑得不行,脸上依旧是若无其事的模样,淡淡点了下头,谢留尘见难得最后自己主动求好,对方仍是不冷不热的样子,不由又是气馁又是不满,心中七上八下,相携走到山脚,忍不住追问:你刚才跟贺七说什么了?有说有笑的,还送东西给他。
    商离行道:你猜?
    谢留尘皱眉想了一下:难道是?他眨了眨眼,跟我有关?
    商离行点头:变聪明了哦。
    谢留尘愈加惊奇:真的跟我有关,难道是祁欢?
    本只是随意猜想,没想到商离行却点点头:是,贺师弟是异世之人,可任意穿梭至其他空间,我想委托他带着祁欢的魂魄,去其他世界寻找重塑肉身之法。笑眯眯对他道,这样,你心里的愧疚会不会少一点呢?
    谢留尘既惊且喜:真的?方才那点不满早不知抛到哪里去了,他双眼亮晶望着眼前人,难抑激动道:商师兄我好爱你!
    商离行责怪般瞧他一眼:真的不生我气了?
    谢留尘猛地摇头:不生了,不生了,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好意思生你的气?以后我还要加倍对你好呢。
    商离行挑眉道:那回家了?
    嗯,回家,我们这就回家。他兴冲冲拽着商离行,径自往山脚下走去。脸上挂着笑容,哪里还有方才别扭耍狠的模样,商离行对他的孩子性情最是了解,早拿捏得准准的了。
    穿过密林,又闻山脚下传来络绎不绝的跪拜声、祷告声,谢留尘拨开密林,又见是一群凡人在云山山脚叩拜,沉默着注视一阵,道:又是一群想踏入修途的凡人。
    商离行摇头道:可惜,不是自己能得到的,终究强求不来。
    谢留尘不解道:天天拜,月月拜,这样真的有用吗?
    商离行无奈笑笑,道:谁知道呢,人生而寿短,一朝踏入修行大道,便是与天争命,人都是有欲望的,若有机会长生不死,谁愿只做个朝生暮死的凡人?兴许,这群人中,还存在着下一个傅长宁。
    啊?谢留尘呆了呆,那怎么办?我们绕道过去,不要让他们看见我们?
    商离行可有可无,任他紧张兮兮地拉着自己的衣袖往另一山道走去。走过葱郁山林,来到另一山间小路,终于避开那群凡人,谢留尘松了口气,也笑道:这世间或许会有无数个傅长宁,但永远只有一个商师兄。
    商离行捏他脸蛋:贫嘴,就知道吹捧我。
    谢留尘突然道:商师兄,南星师父其实很幸运了。
    怎么说?
    至少他活着的时候,还满心以为是自己逆转天命,改换天机,还不知道这场灾祸是自己引起的。
    商离行笑道:是啊,死去的人总是比活着的人幸运,至少不必应对后来的种种因果。死了,便是一了百了。
    回到秋水门,众散修有条不紊进行修缮工作,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见他二人归来,纷纷打着招呼。
    此际大战方定,秋水门百废俱兴,众散修兴致冲冲,搬运木材、石料,全都不以真气辅助,改之以双掌双腿代替,看下来跟凡间劳作的凡人也无异样。谢留尘好奇发问,众人便道重建家园,须得亲力亲为才有意义。
    谢留尘听过一阵,感叹道:仙也好,凡也罢,都须脚踏实地地活着,若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虚妄的东西,只会陷入魔障中。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而在于如何度过。
    商离行笑着点头:嗯。
    来到前厅,却见崔明若坐在位子上,一见他二人回来,当即迎上来,笑道:门主,你们总算回来了。
    商离行见只她一人,问道:何所悟呢?白萱呢?
    崔明若笑道:他们留在西涯山了。
    谢留尘吃惊道:难道是妖族将他们扣下了?心中慌张,想到自己与元桑违背商离行与西涯山的合作,私自逃回来,瞬间无数可怕念头闪过。
    崔明若否认道:不是,是白萱在昨日戌时诞下一个女儿,何所悟正在西涯山陪着她。
    真的?谢留尘瞬间转惊为喜:那太好了!
    崔明若点头道:我这次回来,除了告知你们这项喜讯外,也是来跟你们告别的。
    商离行毫不意外,淡然嗯了一声,谢留尘却是关怀万分地问道:崔姐姐又要去哪?
    崔明若笑道:从北陆到南岭,这数百年来我兜兜转转,行踪不定,每次回秋水门,都是呆不到几天就要走人,可见像我这样的人,终究还是适合在外面行走,现在魔头已经伏诛,你们也不必担心我的安危。
    可是,谢留尘还是略微放不下心,皱着眉头道,崔姐姐,你要小心点,钟涟一直心心念念为他父亲报仇,他一定会盯紧你的行踪的。
    崔明若被他逗笑,又感到无比宽慰:好了,姐姐我闯荡多年,不会连这点应对之法都没有,放心吧。转头又对商离行道:门主,我先走了。
    商离行颔首道:嗯,保重,什么时候想回秋水门,都可随时回来。
    崔明若笑道:好。顿了顿,道,如果梦宫主再来找我,就请门主替我好好招待她吧。跟她说,修途漫漫,将来总有再见的一日。
    商离行一口应允:好。
    崔明若与二人再谈几句,告辞离开。将她送走后,谢留尘猛地抱住商离行,在他怀中蹭来蹭去:商师兄,我有徒弟了!我要当师父了!
    商离行哭笑不得:嗯嗯,我知道。
    谢留尘耐不住激动的心情,提议道:商师兄,我们现在就去西涯山好不好?我迫不及待想看看白姐姐的女儿。他对西涯山向来是没有情分的,但迫切想见到白萱女儿的欣悦心情冲淡了这份生分,又想起那日被元桑放回之事,还有元桑,他私自放我回来,一定会受到姐姐的处罚,我们快去救他,好不好?
    商离行早被他弄得没脾气了:好好好,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就跟你去。笑着点他鼻尖,都要当师父的人了,能不能稳重点?
    我怎么就不稳重了?谢留尘斜乜他一眼,我在丹吾面前可稳重了,就是在你面前才这样的。故意嗔道,你不就喜欢我这样?
    商离行随口道:喜欢,当然喜欢。说着跟他拉拉扯扯,来到书房。
    谢留尘任由他牵着,欣喜的心情依旧没有平复,路上忍不住畅想:白姐姐和何所悟的女儿,一定很漂亮,将来也一定是个练剑奇才,他抽抽鼻子,感叹道,要是我有孩子就好了。
    商离行笑道:你想生一个啊?
    谢留尘不开心了:为什么不是你生啊?
    商离行笑吟吟道:我生也行啊,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谢留尘哼了一声,笑道:才不要呢,那像什么样子?
    二人沉浸在迎接新生命的喜悦中,说得越加有声有色,谢留尘说着说着,又感叹道:没想到我有一天也会有自己的徒弟,这种感觉真的好奇妙啊。
    商离行道:是,你的两位师尊地下有知,一定以你为傲。
    谢留尘想起清晨那个不太愉悦的梦,顿时变得沮丧起来,倚靠在他胸前,闷声道:商师兄,我梦见我师尊了。
    嗯。商离行感受他微微颤动的身躯,将人搂紧。
    谢留尘道:虽然没有多少师徒情分,可他确确实实把我当徒弟一样疼着,我不忍他尸骨无存,想给他立块墓碑。
    商离行道:我明白,我们一会儿出发去西涯山,顺便去后山探一块合适的风水宝地,给他安置尸骨,好不好?
    谢留尘点头道:好。揩去眼角湿润,伸臂与他紧紧依偎。
    待将秋水门一切事务处理完毕,商离行交代自己将离开几日,将门中事情交给众散修处理,带着迫不及待的谢留尘来到后山,打算自此处出发西涯山。
    二人十指相缠,谈着话走到后山山林,又听似乎有人在放声大笑,声音极其耳熟,谢留尘忽然闭了口,凑近几步,从绿叶罅隙间觑见不远处一抹蓝色衣角,诧异道:是曲少阁主
    商离行了然道:他在陪着纪清兄妹,看样子,又喝醉了。
    谢留尘惊奇问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商离行早听闻天一阁之事,此时见曲空青出现此处,也不怎么惊讶,静静伫立,脸上诸般神情一一闪过,最后只长叹一声道:罢了,不要打扰到他们,我们避开吧。
    谢留尘点点头,与他牵手绕过墓碑,走出数百步,忍不住回头望去,见曲空青醉如一滩烂泥,躺在纪清、纪柔墓前,口中长吟不绝。二人且走且听,只听身后的人似是狂笑,又似啜泣,唱道:人生百年如寄,且开怀,一饮尽千钟。几回魂梦,一抔黄土,大梦浮生我独行
    声音苍凉悲怆,似承载了无数伤心往事,远远传开,二人似有所感,抬头一望,只见泗海天际苍蓝,风烟俱静,海浪蛰伏不动,仿佛陷入了永世的安宁之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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