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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薄情 第50节

    程丹若身份变化,不必闷坐舱房,时常随侍在侧,为义父添茶倒水。
    这活儿做来,一点不亏。
    晏鸿之可?比陈老太太好伺候得多?。且他为人风趣,头一次养女儿也颇为新鲜,偶然记起海船下棋一事,便说要教她围棋。
    程丹若立时应下。
    大?佬教萌新,开头都兴致勃勃。
    晏鸿之分阶段教学,堵到她穷途末路,再告诉她哪里开始入了圈套,让她重?新再来一遍。
    程丹若深知机会来之不易,恨不得起早贪黑,下满一整天。
    可?晏鸿之却说:“山不能一次游遍,花不能看全四?季,趣味如此方可?长久。”
    他每天只下三盘。
    剩下的时间,有旁的事打发。
    这日,船刚出江苏,天还暖和,秋高气爽,三人在厅堂里喝茶。两边的窗户尽数敞开着,只挂窗纱遮蔽。
    纱很薄很透,外头看不见里面?的人影,里头却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场景,堪称奢侈版的毛玻璃。
    程丹若刻意坐在靠窗的圈椅上,透过帘子往外瞧。
    但见大?运河上,无数船只往来如梭,岸边的小贩卖着吃食热茶,脚夫挑起沉甸甸的担子。
    码头上,停泊的小船里走出来几个年轻女子,荆钗布衣,皮肤粗糙,与人商谈着什么,不久,便有两人出来,钻进小船。
    船一晃一晃,荡开绿波。
    洗衣妇在浣衣,小童解开裤带撒尿,被老妇人抄起洗衣棒,狠狠揍屁股。
    还有几艘货船,明?明?走在他们前面?,却被兵丁扣住。有一绸衣者出来,讨好地?拱手问好,又塞了几个荷包。
    兵丁掂掂重?量,装模作?样地?伸长脖子瞧了瞧,很快下船。但船并不能走,得让出道儿来,让后?面?的船只先行。
    轮到他们的时候,兵丁却只问了船工几句话,然后?腰马上弯了,二话不说立即放行。
    程丹若知道,这是因为他们的船上,挂着晏鸿之长子官职的旗帜,表明?自家?是户部郎中的家?眷。
    户部郎中是多?大?的官?
    首先,户部最大?的官,尚书,正一品,左右侍郎,二把手三把手,正二品,三人统管整个户部。而下面?被分为了十三司(也就?是十三个部门),分别主管浙江、江西、湖广、陕西、广东、山东、福建、河南、山西、四?川、广西、贵州、云南十三个省份的财政。
    每个司的老大?是郎中(正五品),老二是员外郎(从五品)。
    其下又分为民?部(人口农桑婚姻等)、度支部(官员俸禄,各种经费)、金部(茶盐,商贸,岁贡,罚款)、仓部(收税和粮仓)。
    ↑当然,这个细分不是很重?要。
    简而言之,户部郎中看着不是个大?官,但其实主管一个省的财政。
    地?方问中央爸爸讨经费,就?是问十三司讨钱。
    没有谁闲着没事,会拦住晏鸿之的船,问他要过路费。
    但后?头的大?船赶上来时,他们也要让路。
    “运河之船以漕船为先,贡船次之,再次官船,民?船最末。”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晏鸿之无疑是个好老师,见新收的干女儿常往外瞧,立即为她讲解。
    他问:“知道什么是漕船吗?”
    程丹若道:“略有听闻,松江是承担漕粮六省中最多?的地?方之一。”
    大?夏和明?朝一样,定都北京,北地?的粮食不能完全供应军国?之用,因此必须每年从南方运粮食到北地?。
    其中,苏州和松江承担份额最多?,苏州大?概七十万石,松江二十多?万石,占到全国?总漕粮的五分之一。
    谢玄英道:“改制后?已然减轻许多?,不似往常,二十万石漕粮,能有十五万已经算他们良心。”
    程丹若投以征询之色。
    谢玄英解释:“过去漕粮□□,征调民?夫荒废农时,亦多?剥削,百姓深以为苦。如今改为军运,损耗折米银,便利许多?。”
    军运的模式很简单,就?是交给当地?卫所,军方派兵运粮。
    而地?方则给卫所一定补贴,作?为他们运送的各种经费。比起过去,看起来支出多?了一部分,但少了沿途的层层剥削,事情反而便利许多?。
    “原来如此。”她又长见识了。
    不得不说,短短一月,程丹若增长的见闻,比过去几年还要多?。陈老爷可?不会对女眷讲这些事,黄夫人也不会教她管家?、看账本。
    抄佛经,背佛经,孝顺老人,做女红,就?是她在陈家?后?宅全部的生活。
    日复一日,世界好像只有四?四?方方的天空,让人喘不过气。
    第46章 小四书
    “那贡船呢?”机会难得, 程丹若不放过每个学习的机会。
    “贡船之急,在于河鲜。”晏鸿之道, “鲥鱼四月捕捞, 五月必过淮河,否则运到京中,怕是早不新鲜了。”
    谢玄英补充:“去岁黄河伏汛早, 五月下旬未过的贡鲜船, 因筑坝耽搁月余,且未用冰, 送到京城, 鲥鱼都烂尽了。”
    “区区口腹之欲, 怎能比得上水情要紧。”晏鸿之道, “我听说, 尚膳监还告了漕运司一状,道是耽误进贡。”
    尚膳监是十二?监之一,主管宫廷膳食, 漕运司则是专门设立主管漕运的部门。
    谢玄英道:“是有此事, 但陛下圣明,未曾怪罪漕运使。”
    程丹若默默记下部门与官职, 目光在宽阔的河道上来回扫视。
    片刻后?,迟疑问:“那是贡船吗?为何上头?有人?”
    她?指的是一艘马快船,长三十七丈, 宽十五丈,悬挂着“御用”“钦差”两面黄旗。但离得近,能清晰地看?到上面有穿绫罗的女人。
    “贡船私用, 也是常见之事。”谢玄英平静道,“官船民船须等开闸放水, 方?可同行,贡船却无此例,常有太?监假公济私,携带客商财货。”
    程丹若品品他的态度,猜测这?不算什么大?事。
    果不其然,晏鸿之随口一提,转头?就抛之脑后?,反而提起另一件事:“丹娘,你曾提过,自己只读过《千字文》《三字经》,其余皆是医书佛经?”
    程丹若点头?。
    古代文盲率很高,能认得几个字,已经算平民中不错的了。程家学医,程父才识得几个字,兼之女儿幼年早慧,他方?教?她?识字,背诵《神?农本草经》。
    经史子集,她?均未涉猎,也无人教?授。
    晏鸿之说道:“昨日我叫墨点上岸买了小四书,你便从这?学起吧。”
    所谓小四书,是宋代的蒙学作品,分?别是:《性?理字训》《名物蒙求》《历代蒙求》《史学提要》。
    程丹若全未听过,接过墨点递上的课本,好奇翻阅。
    她?第一本看?的是《性?理字训》,集合《大?学》《中庸》《论语》等儒家经典,可以说是思想品德课。
    放下。
    再看?《名物蒙求》,转瞬即笑。
    “高平为原,窈深为谷。山脊曰冈,山足曰麓……诸姑姊妹,皆父党亲。曰姨曰舅,母党之姻。”
    毫无疑问,这?是相当实用的一本科普书,不仅包涵自然地理,还有人文伦理。
    “内寝曰室,外?寝曰堂。门侧为塾,两庑为厢。”
    所以,卧室就是睡觉的地方?,私塾指的是大?门侧面的小房间,《西厢记》的西厢是西侧面的房间,多为女儿家居住。
    但略略一翻,她?也很快放下了。
    虽然没有系统学过,但在古代生活这?么多年,潜移默化之中,程丹若已经掌握了这?些名词,不过查漏补缺,别把“稼(播种)穑(收获)”的意思搞反足矣。
    第三本是《历代蒙求》,这?本也很短,薄薄一册,是历史课本,讲了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朝代变迁,到宋朝为止。
    简而言之,就是个朝代表。
    对蒙童而言,这?能帮他们迅速梳理清楚历史的脉络,可于通识教?育的现?代大?学生来说,无大?用。
    至于最后?一本《史学提要》,内容更为详尽,批注密密麻麻,算是简略版的《中国?通史》。
    晏鸿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举动,许久方?问:“如何?”
    程丹若想想,很多事其实瞒不住,不如大?大?方?方?露出来:“不知为何,虽是第一次读,却似曾相识。”
    “噢?”晏鸿之似乎早有所感,问,“怎么回事?”
    她?半真?半假道:“不清楚,幼年时常如此。”
    这?下连谢玄英也不由投来目光:“宿慧之人?”
    “记不得了。”程丹若道,“听家中老仆说,我三岁随父亲出门,正逢雨季,河水暴涨,我不知怎么的便坠了河,顺流飘下十里之远,幸为人所救,当时……”
    她?迟疑少?时,轻描淡写:“水汽蒸腾,惹来不少?趣闻。”
    晏鸿之却非常感兴趣:“怎么,莫非有人瞧见蛟龙升天?”
    洪水势若雷霆,席卷而下时浩浩荡荡,愚昧的故人畏惧自然之力?,编出过不少?有鼻子有眼的传闻,什么蛟龙渡劫之类的怪谈。
    “那倒没有。”程丹若笑了,“村民说,那时水势大?,无人敢下水救我,谁知一只白色巨龟驮我到岸边,方?才被他们拉上岸。”
    这?话她?说得毫不心虚,盖因全是实话。
    只不过,驮着她?的白龟应该不是真?的龟,是她?随身携带的医疗箱。
    “自此便开了窍?”晏鸿之十分?具有探索精神?,居然连连追问,“可还记得前世之事?”
    程丹若摇摇头?:“这?都是家中仆人所说,我早不记得了。”
    晏鸿之深以为憾。
    倒是谢玄英,仍记得天心寺的幻术,问:“你的幻术与算学是同谁学的?”
    “也不记得了。”她?镇定自若地撒谎。
    师生俩双双惋惜,却也解开了心中的疑惑。毕竟,转世顿悟的例子,过去比比皆是,号称记得前世的人,历史上也有过许多次。
    心学也好,理学也罢,都是唯心主义,并不反对神?鬼之说。
    晏鸿之拿起《史学提要》,笑言:“且让老夫考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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