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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误的河 第24节

    “上次你问我,我其实不希望你把池灿送走,也知道你应该不会,”许如桔有些哽咽,很慢地说,“但我也想让池灿不用过跟我们一样的日子。”
    她苦笑了一下:“你当我是职业病好了。”
    李景恪半晌没说话,冷风呼啸而过,刮完一个冬天也不会停歇,犹如永夜难明。
    “快一年了,”他转身回来,说,“陈英忌日可能快到了,池灿的事我有分寸,放心吧。”
    他没有说的是,正因为不能让池灿过一样的日子,他才需要对池灿更冷淡一点。
    何况不止丁雷这个麻烦没有解决,许如桔显然已经把池灿当成了自己的学生、弟弟和家人,李景恪不可能将实情说出来,难道要说是池灿先喜欢上了他的哥哥吗?还是李景恪只让池灿依赖依靠离不开他,而没有允许池灿喜欢他,那些幽暗的种子是无端端洒下,无端端从池灿叛逆的心里冒出来的,和李景恪没有丝毫关系——这听起来会更荒唐。
    许如桔只用一句上梁不正就能拆穿这种冠冕堂皇。
    李景恪不擅长处理亲密关系,但看上去确实很有分寸,而比起用利用池灿毁掉池灿的方式去报复池正茂,不让历史重演可能才是唯一的正解。
    第31章 你哥真讨厌
    李景恪不清楚池灿妈妈的忌日到底是哪天,也不清楚池灿到底是否记得,但池灿的郁郁寡欢里应该有很多对妈妈的想念,尽管他除了刚来那些天,之后再也没有哭喊过想妈妈、想去天上见妈妈的话。
    有可以如此想念的人大概也会是件不错的事,李景恪这么猜测,曾经天真过的年幼的他也有过一丝好奇自己的亲生父母长什么样子,是哪里人,因为什么离开了他,让他们素未谋面,让他生来就无家可归。
    后来丁雷告诉了他答案,李景恪再也没追溯过过往。
    李景恪把粉色猪鼻子存钱罐放回池灿的床上,它的右边耳朵已经粘好,不细看看不出裂痕,只是比左边显得稍小一点。
    不过池灿床上陪睡了一年的那只小熊玩偶不见了,不知道池灿哪天拿掉的,使得床面死气沉沉了一些,反倒突兀。放上那只存钱罐小猪,李景恪才觉得合适不少。
    池灿从新学期开学后晚上回得晚一些,李景恪做好饭留在桌上,然后才去上夜班。
    夜班不用干什么活,搬搬货再守守仓库,但愿意干的人很少,时间太长,无聊又不能休息。池灿的存钱罐便是在这期间修好的。
    李景恪终于接到阿文打来的电话,也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深夜。
    这晚池灿跟杨钧在路口告别,望了望远处那扇黑黢黢的窗户,把书包拖到了胳膊肘上才慢慢荡到了门口。
    李景恪当然不会在家,池灿心里早就没什么期待了,以前他回家喊妈妈我回来了,后来喊哥哥我回来了,现在不用再喊。
    他一进门连灯也没开,把书包往床上一甩,身体也跟着肆无忌惮倒下去,只听见书包拉链在空中崩开,里面的文具书本哗哗啦啦掉了一地。
    然后继续陷入安静。
    一片狼藉。
    池灿平静片刻呼吸,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油烟气,有来自吵闹的邻里周围的,也有不久前这间寂静的屋子里不寂静时产生的。他很快翻身坐起去打开了灯,趴在床沿将掉在缝隙里七零八落的东西一样一样捡回来。
    有些文具滚进了床底,池灿摸索半天,出了满头大汗,不知道有没有落下的。
    他翻看着书包,该在的都在,床上也重新恢复干净整洁,池灿盯着光秃秃的床面发了会儿呆。那只小熊被它塞进行李箱里了。可经过这么久,他感觉其实拿不拿走都没什么差别,李景恪并不在乎,这些暗戳戳的小动作就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幼稚的小儿科。
    池灿去桌上拿碗筷坐在桌前吃饭,饭菜还是热的,仿佛做饭的人还没有离开。池灿越吃越难过,他想他现在已经彻底明白了妈妈的离开代表着什么,看见月亮也不会再当成薄饼。
    想念一个人的感觉永远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李景恪让他身无饥寒,也让他终于知道当个幸福小孩并不是天经地义。
    许是池灿以往活泼开朗惯了,突然之间长时间的萎靡任谁都看得出来,杨钧作为他的头号好哥们,这个周末拉上了池灿一起去下关见世面,势要让他重回好心情。
    他们上了公交车,池灿第一次坐这么久的时间,进入市区后两侧高楼稍稍多起来,杨钧推着他急匆匆下车,明明不赶时间却莫名其妙跑了起来,直到不远处就是一座大桥,上桥后视野变得开阔。
    那是池灿第一次在风城看见海鸥,因为逐渐入春只有一小群还在湖面上。
    杨钧早已见怪不怪,跟他看了两下便推着池灿继续往前走,他们今天的首要活动可是去网吧开黑刺激,约好的伙伴们都会准时上线,去晚了时间根本不够用。
    池灿扭着头依依不舍地跟着杨钧走了,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下关城区里远比不上大城市的发达,但各色商铺店家和街道都比古城多和宽敞,还有跳动不停的大屏幕播放广告,网吧不在大马路边,而在一家菜场后的小巷里。
    池灿在去网吧的路上兴致又颓下去,杨钧一瞅,说道:“现在我们是走累了,等进去了就好了,你会玩魔兽吧?等会给你露一手!”
    他再瞅一眼:“哎呀,你就想想,这多刺激?!背着你哥来网吧玩,多爽!”
    “他又不管我。”池灿说。
    “你回回都说他不管你,那我问你,要是被你哥知道我们偷溜来网吧了,怎么办?”
    池灿竟然真思考了一番,咕哝道:“跑或者认错咯。”
    “跑?跑去哪?”
    池灿愣住了,闭嘴不言。
    杨钧哈哈大笑,往他身上一拍:“还不是,千万别被抓到了,”他压低了声音,“而且我们还没成年,只能去不看身份证的黑网吧。”
    “那岂不是……”池灿顿时又犹豫迟疑起来,停住脚步杵着不走了,他是想也学着不在乎李景恪一下,听见是来网吧就来了,可临门一脚意识到这终究属于违法行为,万一运气不好被警察逮住了,岂不是要李景恪跑去派出所捞他。
    这确实刺激又可怕。
    “哎呀,没事儿!真的!”
    杨钧着了急,手舞足蹈给他解释这地方他来过无数次了,学校里也多的是同学来,不会被发现的,杨钧还没说完,突然瞥眼看见池灿身后的远处晃过一道人影,立即瞪大眼睛拽着池灿躲进了旁边商铺竖立的招牌后。
    池灿正皱起眉头,跟着往后一看,顿时也安静下来。
    他们在前方茶室的招牌下看见了刚刚还在讨论的、池灿那个不好对付的哥哥李景恪。
    李景恪站在小巷的街边,跟另一个看不清楚脸的男人碰面后一同站了一会儿,手指间夹着别人递来的烟。
    池灿认得出来,那是他在马场见过的丁老板身边的下属——阿文。
    他躲在落满过路尘土的招牌后,看见李景恪跟阿文转身进了茶室,杨钧跟他挤在一起热气呼呼,可他的心从快要蹦出来到此刻一沉再沉,更多的冷风灌进后背,凉透了。
    “你哥没看见我们吧?”
    有惊无险,杨钧仍然压低了声音,他见池灿一动不动估计吓着了,担心池灿不敢再去网吧,说道:“他肯定没看见,你不会不去了吧?”
    池灿看着远处空旷下来的街道,转身兀自走着。杨钧烦闷叹气地跟上去,忍不住像段雨仪一样抱怨了一句:“你哥真讨厌!”
    在网吧入口处顿住时,杨钧不忘观察池灿的脸色,毕竟在池灿面前说一句李景恪的坏话可不容易。
    “去。”池灿罕见地没有反驳或解释,他回头看杨钧一眼,径直先踏上了陡窄的楼梯,往网吧里走去。
    第32章 我讨厌你
    网吧里生意火爆座位不够,池灿只能跟杨钧挤在一个座位上,他根本不会玩魔兽,坐在杨钧旁心不在焉看了一会儿,低头抠手指发呆去了。
    杨钧自顾自玩得兴高采烈,伸手直拍池灿炫耀自己的高超操作,几次过后都没听见赞叹,结果一瞧池灿的模样,他也稍有愧疚,既然是叫池灿一块儿来的,让别人看着只顾自己高兴多不够意思。他在犹豫中哀叹着下了线,问池灿有没有会玩和想玩的东西。
    于是池灿跟杨钧在网吧玩起了4399小游戏,从森林冰火人到坦克大战,根本顾不上周围人投来的奇怪好笑的目光,玩得停不下来。
    网吧里是不分白天与黑夜的,发现隔壁桌看起来比自己还低年级的小瘦子急匆匆动身走了,池灿才回过神来,连忙叫着杨钧下机。
    两人走出楼梯口一看,两张黢黑的脸顿时一垮,面面相觑。
    天早黑了,附近正好没灯,伸手不见五指。
    远处茶室门前倒是明晃晃的,不知道李景恪还在不在那里,但保险起见,杨钧直接带着池灿绕开走了另一条路。
    他们顶风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加上贪玩后的心虚,对环境也不太熟,总感觉有些凄凉和没着没落。池灿肚子饿了,看着路边烤鸭店移不开眼,他跟杨钧刨除掉坐公交车的费用,凑出两块钱在报刊亭买了两串烤肠,边吃边心神不宁地等。
    可能不在繁华地带,这里晚上的街比古城旅游区静得更快,崇圣寺三塔专线最近七点多就没了,吃完烤肠好一会儿,他们终于登上了回去的末班车。
    李景恪下午跟阿文见面的时间并不长,没什么好多费口舌。
    丁雷自知当初答应放走李景恪是人尽皆知的承诺,现在借着池灿的存在要反悔也是理亏,他对池灿兴趣不大,想要手下留情,对李景恪却仍然心有不甘,仿佛只是为了争回一口气咽下,如今唯一的条件是让李景恪回去替他打理三个月的缅北生意。
    在阿文看来,这实在不是多么为难的条件,缅北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仅仅三个月而已,对李景恪这种出身的人来说应该不痛不痒。他甚至想不明白,丁老板既然是要为难李景恪,为什么只提出了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
    丁老板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来之前只让他回去后汇报全部过程,仿佛默认他们还要跟李景恪那副硬骨头谈很久、谈上很多次。
    阿文上来得太晚,自然不知道缅北生意不止翡翠进出口,背后实则勾当无数,虽然不沾缅甸人那些肮脏血腥事,能保证两手干净,但利益相关行个方便之间难免成为某些冷眼旁观的帮凶。
    丁雷知道底下从不缺为了往上爬而什么都愿意去做的人,但李景恪一定难以接受,哪怕为了池灿也不太可能。他想看李景恪拒绝之后要用什么办法来回敬他。
    阿文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李景恪当时在茶室里注视着阿文,相持停顿了片刻,阿文不安地端起茶杯,以为李景恪动怒了。然而李景恪仍然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说:“我同意条件,你可以回去回话了。”
    他很快起身离开,留下在意料之外里愕然发愣的阿文。
    李景恪回到出租屋时接近傍晚,池灿人不在家,还没回来。
    晚上上完班再回来常常太晚,那时池灿都上床睡觉了,李景恪习惯下午提前洗了澡再去上班。今天他从茶室外的那条街上带了份烤鸭饭,时间还很富余,洗完澡出来边擦头发边在衣柜旁换衣服,发现池灿床上依旧灰蒙蒙空荡荡的。
    李景恪走到桌前看了两眼,又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翻了翻,闲来无事,忽然觉得视线范围内池灿放在门背后的行李箱有些占地方,上面的贴纸也花里胡哨打眼,他走过去一把拉了出来。
    门外响起敲门声的时候,李景恪正翻过一遍箱子、重新拉上拉链。
    池灿这只宝贝似的小箱子里果然都是些花花绿绿的废品,小猪小熊兔子狗能在里面开一家动物园了,没一样东西能有点实际用处。
    唯一有点用、存着钱的存钱罐却不见了踪影。
    “出门怎么不自己带钥匙?”李景恪皱皱眉头,很快将行李箱推回原处,不耐烦地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外面站着的却是程言宁。
    他愣了一瞬,没什么其他反应,只是倚在门边。隔壁那扇门倒是晃了两下,许如桔出来关门时讪讪跟李景恪对视了一眼,有种做了亏心事后的无奈和装傻,然后很快合门锁上。
    她想既然程言宁能来找她,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举手之劳帮一次忙也没什么。
    等许如桔走了,难言的寂静才被打破。
    程言宁借着来找许如桔的名义才终于见到李景恪,哪怕李景恪刚刚声音冷淡、脸色差劲,他仍然故作轻松道:“心情不好?”
    “你也没给我钥匙啊,”他笑说,“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吗,两年多快三年没来过了。”
    李景恪终于开口:“不必了吧,我要出门了。”
    程言宁抬眼看向李景恪,露出了些受伤的表情,点点头说:“你刚刚在里面干嘛?这么晚了,怎么不开灯。”
    “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么。给你打电话,你也总是没接。”
    程言宁声音开始有些哽咽,眼睛红了,怕被打断于是一口气说了很多:“下个星期我就要动身去昆明,虽然没有很远,但可能更加没机会了。我知道当初是我提的分手,答应我爸出国的时候也没跟你商量,我太害怕了,担心没有未来,担心事情闹得太大会被我爸知道我们的关系,但那时候是因为还小不懂事不是吗,我会改的,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现在你已经不在丁雷那里做事了,能自己做决定了,我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李景恪——”
    “自己做决定是指去你爸公司上班吗?”李景恪笑起来,轻描淡写地说道,“现在也是没有未来的。”
    “是因为池灿吗?”程言宁突然问道。
    李景恪拧起了眉,而他的片刻沉默仿佛令程言宁抓到了把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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