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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子 第51节

    晚词僵住,来时一直坐在车上,此地又甚偏僻,别说回去的路,她连方向都分不清。他早就算计好了,将她骗到这里,为所欲为。
    晚词咬了咬牙,低声骂道:“混帐贼囚!”
    章衡笑起来,牵住她的手,道:“去吃饭罢,你睡了一个多时辰,想必饿了。”
    晚词道:“你别拉拉扯扯,叫人看见不好。”
    章衡道:“这里不会有外人来,下人也不敢说什么,你尽管放心。”
    饭桌摆在隔壁房里,这间房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山峦起伏,水天相接,景致极好。今日天气晴朗,没有云霭遮挡,极目可见很远的地方。
    两人在桌旁坐下,酒焖火腿,松瓤乳油酥,松鼠桂鱼,笋尖炒黄芽菜,一样样端上桌,都是晚词爱吃的。
    晚词确实饿了,拿起箸大快朵颐,一点不客气。吃鱼的时候忽然想到,他对范宣那样好,原来是因为早就起了疑心。
    章衡夹起一块松瓤乳油酥,放在她碗里,自己又夹了一块,慢慢吃着。
    晚词不想搭理他的,却忍不住问道:“你不是不爱吃那个么?”
    章衡道:“你走之后,我时常想起过去的事,想尝一尝你爱吃的菜,尝过几次,便喜欢上了。”
    晚词咬着油酥,低头不作声。
    章衡道:“有时我还羡慕正林,他早知你是赵小姐,带你去好玩的地方,吃好吃的东西。等我知道时,一切都晚了。”
    晚词感觉自己吃的不是油酥,是酸黄瓜,一阵阵地酸到心里去。
    章衡错过了上一次与她共守秘密的机会,终于赶上了这一次,多少有点安慰。
    然而这一次的秘密关乎性命,晚词知道他是极聪明的人,许多话不必说,他也明白,还是嘱咐道:“我的事,不能告诉正林。”
    “我省的。”
    “不许调查我的事以及我身边的人。”
    “好。”
    “在衙门里,不许特别关照我。”
    章衡笑道:“这我不能苟同,你是我的门生,我关照你理所当然,怕什么?”
    晚词看他半晌,欲言又止。饭后一同乘车回去,气氛不比来时,原本是上司下属,捅破了窗户纸,变成了男女关系,连炭炉里的橘皮香都变得不那么清爽了。路上章衡还算安分,快到范寓时,他倾身过来,在她唇上一啄。
    晚词躲闪不及,又被他拉入怀中,因在车上,不敢过分挣扎,看着他道:“章衡,你不怕我连累你么?”
    章衡摩挲她脸颊,笑道:“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怕?”
    晚词觉得自己问得蠢,他这会儿兴头上,自然尽拣好听的说。她明知如此,还忍不住问,不禁哂笑。
    章衡忽作正色,又道:“晚词,无论今后是福是祸,我都与你同心。”
    晚词看他一眼,垂眸拨弄着衣带。马车停下,她道声告辞,掀开帘子,走了下去。
    第八十五章
    如意酒
    洗完澡,晚词披着半湿的头发坐在床上,手中的花鸟纨扇挡住一阵阵发烫的脸,从素纱下透出晕红。绛月见她和章衡出去一趟后,回来便有点不对劲,也不敢问出了什么事。将屋里收拾干净,天色已暗,她拿了火折子,欲把灯点上。幽暗的拔步床里传出一声:“不必点了,你去歇着罢。”绛月便放下火折子,退了出去。
    洗完澡,晚词披着半湿的头发坐在床上,手中的花鸟纨扇挡住一阵阵发烫的脸,从素纱下透出晕红。
    绛月见她和章衡出去一趟后,回来便有点不对劲,也不敢问出了什么事。将屋里收拾干净,天色已暗,她拿了火折子,欲把灯点上。
    幽暗的拔步床里传出一声:“不必点了,你去歇着罢。”
    绛月便放下火折子,退了出去。
    熬过最初的羞耻,晚词开始为自己辩护。这事怪不得她呀,是章衡算计她,强迫她,一切都是他的错,她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章衡做出这样的事,一点负罪感都没有,倒不是他无耻,而是带着晚词离开鲁王府那一刻起,他私心里便当她是自己的人了。
    到了晚上,相认的喜悦渐次平复,章衡始觉不安。晚词是饱读诗书的宦家小姐,对贞操名节不可谓不看重。纵然两情相悦,无名无分被他占了便宜,回去会不会想不开?
    她应该没这么傻,可是万一呢?章衡越想心越慌,背着手在房中踱了两个来回,便换了行头出门,来到范寓。
    晚词房里亮着灯,章衡敲了敲门,她在里面问:“是谁?”
    闻其声,章衡心放下些许,用十一娘的声调答道:“是我。”
    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晚词脂粉淡施,梳着云髻,斜插着一对金镶玉鹭鸶莲簪,身上穿着一件玉色织锦绉纱团花衫儿,外面罩着宝蓝堆花比甲,罗裙八幅,束五色丝绦,下面微微露出一点红鞋,甚是娇艳。
    章衡愣了一愣,心想妇人自尽前总要打扮一番,莫非她真有此意?
    晚词拉了十一娘的手,嫣然笑道:“我正惦记姐姐,姐姐便来了,真个心有灵犀呢。”
    章衡道:“妹妹近来可好?”
    晚词点点头,走到灯下,章衡见她两腮泛红,却不是胭脂染的,面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酒香,便知道她方才在房中吃酒。
    晚词从里间拿了一壶酒和一对银酒樽出来,道:“这是我方才吃的茉莉酒,姐姐也吃两杯,暖暖身子罢。”说着放在桌上,又去剥果子。
    章衡温言款款道:“我听绛月说妹妹今日情绪不好,是有什么烦心事,还是有人欺负你?”
    晚词见问,面上春色更深,低头道:“没人欺负我,只是曹经略遇刺一案的幕后主使,至今查不出来,我心中甚是烦恼。”
    章衡哦了一声,道:“此事我也听说了。”
    晚词说起案情,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章衡识破自己身份的事告诉十一娘。此事与十一娘也有莫大关系,按理说不该瞒着她,可是她行事诡秘,捉摸不定,知道后想灭章衡的口也未可知。
    思来想去,晚词决定暂时不说。
    闲谈间,章衡看不出她情绪异常,想她当真要寻短见,也不会在人前显露,吃了两杯酒,站起身道:“我有些乏了,先去睡了,妹妹也早点睡罢。”
    晚词送到门口,回来关上门,取出先前藏在枕头下的画轴,挂在架子上,继续赏画吃酒。画中少年面容俊美,身着湖色长衫,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头顶是满树杨妃色的花。少年手持玉笛,横在唇畔,神态生动,叫人似乎能听见悠扬的笛声。
    晚词将酒樽举至少年面前,须臾只见他桃花上脸,十分羞赧的样子,心中欢喜,仰脖一饮而尽,活像个调戏书生的女土匪。待少年面色恢复如常,晚词再斟一杯,少年被酒气一熏,脸又红了。
    章衡走到窗外,戳开窗纱,想看她睡下再走。却见她手持酒樽,坐在一幅画前自斟自饮,吃了四五杯的光景,伸手抚摸画面,道:“白天恁般算计歪缠人,这会儿怎么哑巴了?”说着格格笑将起来,身子向后一躺,醉倒在椅上。
    章衡看见那幅画,只觉眼熟,仔细一想,画的分明是七年前带她去西山探望九月的情形,再看画绢微微泛黄,并非新作,便猜到上回去赵宅取的就是这幅画。
    怔了一会儿,章衡心中的担忧化作一块热热的糖稀,黏在竹管上,吹得鼓胀起来。
    怪小妮子,他这边担心她想不开,寻短见,她在那边用他教的法子轻薄画中的他,端的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假道学。
    章衡笑着转身离开,即便相识已久,他其实并不了解晚词,就像晚词也并不了解他。了解一个人究竟需要多久,或许是个谜题。
    明月如霜,他飘忽不定的身影没入幢幢树影中,难以分辨。
    次日上午,晚词正在牢房里和方氏说话,其实只是她一个人在说,方氏自从被抓,便一言不发。章衡认为方氏并不知道多少内情,没必要拷打,又因曹承志叮嘱善待方氏,章衡便卖他这个顺水人情,方氏这些日子都没吃什么苦。
    差人端来两盏茶,打开方氏戴着的枷锁。
    晚词道:“方夫人,听说你是杭州人,尝尝我带来的西湖龙井罢。”
    方氏揉着肩头,屈膝坐在土炕上,并不理会。
    晚词兀自吃了口茶,道:“好茶,都说杭州是个天堂般的地方,有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十分富庶。我一直想去看看,只是没机会,你为何要来京城呢?”
    方氏望着石壁,目光迷蒙,似在回忆,忽然开口道:“再富饶的地方,也有穷得活下不去的人。”
    晚词一愣,道:“这是自然,就是京城也有长到十六岁,都没衣服穿的女孩儿。”
    “方夫人,你一个妇人并不缺衣少食,何苦来哉?你若受人胁迫,告诉我,可以从轻发落。”
    方氏眼睑一垂,又恢复沉默。
    过了一会儿,章衡和曹承志走进来,方氏看见曹承志,死水般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涟漪。
    晚词行过礼,章衡道:“少贞,你和我去看看卫七怎么样了。”
    晚词答应一声,和他走了出去。
    曹承志打量着方氏,见她形容虽然憔悴,身上并无伤痕,放心些许,在晚词坐过的矮凳上坐下,道:“明日我便要回辽东了,叫人做了几样你爱吃的点心,尝尝罢。”
    随从打开提盒,将几样精致糕点放在桌上,又筛了两杯酒。
    方氏侧头注目于曹承志染上风霜的脸,道:“你不恨我么?”
    曹承志道:“不是你,也会有别人。”
    方氏哂笑,道:“不错,经略的旧好何止我一人。他们找到我,拿出一千两黄金,说事成之后,再给我两千两,送我去海南避风头,我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死。”
    曹承志本以为她是被逼的,闻言意外道:“为何?我并不曾亏待你。”
    方氏又笑,笑容中更多自嘲,拈起一块如意糕,就酒吃下,徐徐道:“怅恨不逢如意酒,寻思难值有情人。你是不曾亏待我,可我想要的,并不是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我想被当作一个人,而不是货物。我恨所有当我是货物的人,包括曹郎你。”
    第八十六章
    木棉庵
    卫七正是那名刺客头领的名字,拷问了四五日,除了这个不知真假的名字,他什么都不肯吐露。走到暗室门口,晚词便闻到一股皮肉烤焦的味道,脚步顿了顿,捂住口鼻走了进去。差人正把滚烫的烙铁从卫七胸口移开,留下又一个血肉模糊的伤疤。卫七赤着上身,被绑在柱子上,双目突出,额头青筋暴起,满脸冷汗。晚词一见这情形,饶是做足准备,胃里还是翻江倒海,跑到一个水桶边吐了起来。章衡挥了挥手,示意差人出去,端了杯水,走到她身边,不理解道:“浑身发绿的尸体你都不觉得恶心,这有什么看不得的?”晚词接过水,漱了口,拿帕子擦了擦嘴,道:“活的和死的不一样。”
    卫七正是那名刺客头领的名字,拷问了四五日,除了这个不知真假的名字,他什么都不肯吐露。
    走到暗室门口,晚词便闻到一股皮肉烤焦的味道,脚步顿了顿,捂住口鼻走了进去。
    差人正把滚烫的烙铁从卫七胸口移开,留下又一个血肉模糊的伤疤。卫七赤着上身,被绑在柱子上,双目突出,额头青筋暴起,满脸冷汗。
    晚词一见这情形,饶是做足准备,胃里还是翻江倒海,跑到一个水桶边吐了起来。
    章衡挥了挥手,示意差人出去,端了杯水,走到她身边,不理解道:“浑身发绿的尸体你都不觉得恶心,这有什么看不得的?”
    晚词接过水,漱了口,拿帕子擦了擦嘴,道:“活的和死的不一样。”
    章衡笑道:“这话正林也说过,你们俩都心软。”
    晚词瞥他一眼,心道就你心狠手辣,还挺得意。
    卫七目不转睛地看着章衡,这是他第二次见这位年轻的刑部侍郎,小白脸,丹凤眼,怎么看都是个文弱书生,若非亲身经历,卫七实在难以相信他是个武功高手。
    “章侍郎,你剑法不错,叫我想起一个人。”卫七声音嘶哑,听起来叫人不舒服。
    章衡不意他会主动开口,微微一愣,道:“谁?”
    “蜀中第一剑客李丛简。”
    “李叔是先君故交,一向行踪不定,你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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