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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听雨(二)

    “夫人不怕?”江珏搁下笔。
    寻常人若是当面听得如此震撼的消息,即便再胆大的勇夫也该感到后怕。
    “哪有都上了贼船,贼还问怕不怕的?”扶光咬了口山楂果,话音模糊,“若是我怕,夫君要灭口之?”
    她砸吧砸吧咽下果肉,扬眉笑眯眯地道:“夫君可打得过?”
    江珏微笑:“是珏多此一问了。”
    看青年慢条斯理地烧了手中雪笺,又拿了一张新的书写,扶光忍不住好奇:“不是说听雨楼中有一处宝楼,收藏了许多江湖上罕见的秘籍孤本,稀世珍宝,上次来我就没找着,夫君既然把我骗来,竟不带我去参观参观吗?”
    前来送消息的石竹脚步一顿:“……”
    没等他犹豫是否等自家主上拒绝了夫人再进去,便听到主上欣然应允:“夫人所言极是,是珏疏忽了。”
    石竹一把敲了敲自己脑袋:“…………”
    主上是不是被什么精怪俯身了。
    …
    宝楼的入口竟然就在听雨楼进门无人把守的正堂中。
    她那几日在此徘徊,经过无数次,竟都没发现。
    扶光边深入边道:“夫君当真狡猾啊。”
    不怪她找不到。
    她进入听雨楼后便感觉此处不想像其他江湖门派一般。
    沿路大小门派,大至断剑山庄,小至无名帮派,她也都混入过。
    都没有在听雨楼的这般感觉。
    若要用一个词形容。
    扶光想了许久,忽然想到一个词,军纪严明。
    此处不像江湖门派,更像是军营。
    是以扶光从未想过,如此规矩的地方,会有如此出人意表的机关。
    不过考虑到他们的主人是江珏,又让一切显得合理起来。
    江珏关闭机关,打开宝楼大门,自然光线倾泻而入。
    扶光随着他脚步进入宝楼,眼前的景物让她忘记了方才的思考。
    说是宝楼,其实只是一间穹顶极高的双层建筑,书架分门别类摆放,上面都是各门类的秘籍孤本,甚至还有舆图。
    扶光一眼便看到乐部,少女三步并作两步一头扎进书架中,仿佛林中发现蝴蝶飞舞前去追逐的小鹿。
    “《柘枝》、《苏莫遮》、《婆罗门曲》……”扶光声音洋溢着雀跃,低呼一声,“江珏,你这里竟还有《踏莎行》的孤本,还是完整的。”
    那是前朝教坊司李雁年所谱的一首舞曲,曾经在大邺红极一时,因其难度,乐班舞伎乐伎也一度喜欢用其炫技,只是后来战火延绵,朝代更迭,这曲谱早已消失,如今世上仅有残篇。
    扶光自小常听阿娘弹起圣主那的《踏莎行》残篇,如今竟见到了全本,怎能不激动?
    江珏走近时,扶光刚坐上旁边的桌沿,手中抱了把琵琶,转轴拨弦,试着琴音。
    室内空旷,琵琶发出几声铮铮悦耳之音,勾着人打起精神听下去。
    扶光侧头看了眼旁边的琴谱,轻拢慢捻抹复挑,抑扬俏皮的乐音流转而出。
    《踏莎行》讲的是前朝早春少女结伴踏青的故事,由扶光弹来尤为合适。
    在外候着的石竹先是一愣,再听到古琴音流水般相和的时候,眼睛瞪大:他不仅是门人,更是在主上接手听雨楼后一直在京中候命。自江夫人去后,主上已许久不操琴,如今竟配合一个身世未明的丫头给她的琵琶曲作配。
    江珏并未多思,只是看着少女高坐桌沿,投入地试曲,微笑带着喜悦洋溢于动作之中。
    天井处有光洒落在少女发间袖侧,连耳边细小的绒毛都透着光,随着她有力的动作跃动,那种脚踏实地的快乐感染人心。
    旁侧就有江珏少时曾用的古琴,他抚上琴弦,音律自然倾斜而出,水流般和着她的琵琶曲。
    《踏莎行》共有四篇,扶光磕磕绊绊试完首篇,意犹未尽地轮指拨出琴音,满脸笑容,脸侧都带着薄薄香汗。
    江珏递给她帕子:“夫人若喜欢,带走也无妨。”
    “江珏,你不知道,”扶光接过帕子,随意擦了擦,便抱着琵琶翻身而下,边走边继续看架上曲谱,“我来中原就想在洛阳开个乐班,此处曲谱好些阿娘和阿耶都教过我,还有不少只有西域才有的曲子,舞技更是不在话下,再招上几个胡姬,这不比胡班主的乐班更妙?”
    扶光顿了顿,转过身来,笑道:“我武功也不算差,也不用担心……”
    少女话音一顿,似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撇了撇嘴,正要转移话题。
    “夫人武功高强,有夫人在,自然不用担心些猪狗不如之辈。”江珏接过她手中琵琶,伸手将她散落的碎发撩到耳后,笑道,“加上有珏这般心黑的贼人,也不消怕他人暗算。”
    扶光脸上重绽笑颜,伸手一锤掌心:“对呀,我怎忘了还有夫君这般足智多谋的帮手。”
    江珏微微一笑,少女想法颇多,天马行空地给他安排着任务,显然不是突如其来的想法。
    他便纵容自己顺着少女的安排漫谈。
    索性不需要为假想埋单,两人一路从怎么布防聊到如何经营。
    一向阳光的扶光难得惆怅地叹气:“若是如此简单便好了,光是这座宝楼,便是无尽的麻烦。”
    江珏视线落在少女背影:“事在人为,车到山前必有路。”
    两人已走到最深处放武林秘籍之处,有能力找到此处的人,多半已埋骨于此。
    江珏道:“夫人不看看么?”
    扶光对那些武林秘籍没兴趣,一来是她的内力所限,二来她如今的外家功夫对付普通的江湖人已卓卓有余。
    她只为求生,不为问鼎。
    眼看江珏如此认真发问,她起了闹他之心,笑问:“我若问夫君败了蓬莱第一剑的那道杀招,夫君也给吗?”
    外间的石竹差点没拿稳手中佩剑:“?!”
    主上的回答更是让他差点悲剧重演。
    只听江珏思考片刻,道:“那功法太刚硬,不适合你。”
    江珏在架上随意一挑,挑出一本外功秘籍,显然已对此处十分熟悉:
    “这本《形意拳》适合女子修习,也可调理内息,强身健体。若夫人不弃,回去珏可指点一二。”
    刚则易折,紧弦易断。扶光的风格过于刚烈,加之她的武器白练本性稳而柔,这套外功能更好地发挥白练的特质,中和扶光的激进。
    ……若她将来还在的话。
    …
    一路走去,扶光看了秘籍珍宝无数,最后只带走了《踏莎行》的手抄本。
    临走前,扶光看向天井背面那个没进去的房间。
    房间样式普通,房门紧闭,看不出内涵。
    “那里是放什么的?”扶光问。
    “放着历代楼主的手札。”江珏毫不掩饰,目光含笑,“是禁地。”
    果然,少女眼神更加期待,还斗胆问:“你居然告诉我?不怕我进去?”
    江珏过分放心地走向出口,留给她背影:“清风欲东去,何必张网留。千防万防,防不住有缘人。”
    青年肩背挺拔,有种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独。
    …
    扶光跟着江珏在地道左拐右拐,最后出口竟在市坊中那家热闹的金玉轩大堂。
    金玉轩老板显然是江珏的门人,见两人丝毫不慌,还特地到一侧与江珏说着什么。
    扶光在店中饶有兴致地看着陈列的玉石,这居然也是江珏名下的产业。
    据闻先前族中老宗主还曾在此与同朝政敌赌石,输了千金,据说回去后还警告江珏莫沾染这般风气。
    若是宗主知道钱进了江珏口袋,这“不良”风气还是江珏门人兴起的,会不会气死?
    ……不过,更气死宗主的事,江珏似乎也做了。
    “昭昭?”后面传来一句青年男子的询问。
    扶光正沉浸于自己的思考,冷不防有人喊她乳名,怔忪了一瞬,看见眼前青年,才想起对方叫的是她替嫁的薛昭。
    这是薛昭从前定了娃娃亲又退了亲的表哥陈朗。
    “我听旁人称呼你江少夫人,才知道自己没认错呢。”陈朗定定地盯着扶光的脸瞧着,脸有些红,“原来表妹长大后竟是这样,表妹在信中没提过,你是如此地……”
    薛昭从小母亲早夭,先天不足,与表哥定了娃娃亲,两人幼时便分开了,别居于两地,长大后常鸿雁传书。
    可以说陈朗的书信,给了缠绵病榻的薛昭极大的希望。
    也正是这“希望”,最终“杀死”了薛昭。
    那时薛昭病重,薛刺史已另娶,对这女儿本也不上心,圣上稍一透露要他做些什么的意思,他便当即游说陈家退亲。
    当时陈家本还不愿意,还是陈朗自己在外早有外室,动了心,才主动说愿意上门退亲。
    甚至亲手写了信。
    这消息无异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薛昭当夜便握着信大口吐血,气过去了,甚至不消薛刺史再做些什么。
    之后圣上顺理成章地派来了自己的人,只不过半路给扶光截了胡。
    因此扶光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夫人,这位是……?”江珏清润的嗓音响起。
    陈朗回首一看,见到“表妹”嫁的人与自己天上地下的差距,又听“表妹”直言几句,最后青着脸出的金玉轩。
    …
    回去的马车上。
    扶光越看琴谱越喜欢,爱不释手地翻阅,亲完琴谱,还如奖励孩童般,大方地在江珏脸侧赏了一吻:“江珏,谢谢你,我很喜欢。”
    看青年少有地怔愣了一瞬,扶光只觉得好笑。
    江珏喉结滚了滚,才拾回笑意:“夫人怎不说珏是卑劣的贼了?”
    扶光嘿嘿一笑:“早上不过是与夫君开玩笑,夫君大人有大量,自不会放在心上。”
    江珏望向帘外渐渐淡下的夕阳,声音温柔,语气轻得难以捕捉:“怎会,夫人所言不错,事实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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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吃肉肉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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