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许富华把食指放在嘴唇上,似乎不想姜成瑄喊他。他指了指灰熊学长,张开嘴巴,像在等待姜成瑄的回应。姜成瑄想起以前他们作弊时的暗号,便用手捏着右耳的耳垂。
    国小时候,为了是非题,他们约定好的暗号是左右分别代表对错。所以,她把手放在右边耳垂,表示这个人不是他该帮的人。
    许富华又指了指对面。姜成瑄本想举起左手,却发现左手不方便,只好以很彆扭的姿势,用右手去拉左边的耳垂。这动作逗笑了许富华,姜成瑄毫不吝嗇地赏他一个白眼。
    笑完之后,许富华做出手势示意她不要过去,还让她先走开。姜成瑄虽然不放心,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选择相信他。
    姜成瑄没有走远,站在从篮球场出来的必经之道旁。从这里听不到那边的动静,她只能静心等待。
    等了大约二十分鐘,灰熊学长那批人先走出来。许富华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时不时地东张西望着。姜成瑄抓准时机,让许富华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她尾随着那群人,在经过园游会场地时,便抄了近路先到校门外头。
    站在人行道上,姜成瑄将自己隐身在柱子的后面,等许富华走出来时,她才稍稍地往前跨一步,确定许富华看到她之后,便往另一头走去。一路上,她没有回头,但她确信许富华就跟在后头。她拐进一条巷子,挑了一间生意很冷清的小店走进去,不一会儿许富华没让她失望地也进来了。
    「干。班长,你是有多想练独臂刀啊?」许富华还没坐下便迫不及待地指着她的左手揶揄着。
    「你还记得我毕生的志愿就是要练独臂刀啊?」姜成瑄勾起嘴角淡淡地说。
    「因为你说了独臂刀,害我很好奇的去租武侠小说来看,那阵子是我这辈子看最多书的时候,想忘都忘不了。」
    姜成瑄举起手打断许富华缅怀往事,「这个等一下再说。你为什么会来这里?那件事后来怎么解决?有没有人受伤?」
    许富华听姜成瑄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没有急着回答,气定神间地点了两杯红茶后才开口,「那个叫灰熊的人有个哥哥是我的同梯,本来我是想来看看大学生是怎么打架的,没想到大学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除了比较会说话之外。」
    姜成瑄无声地笑了下。以前许富华那伙人打架的时候,都让她站在远远的地方看,所以她知道他们所谓真正的打架是怎么回事。
    「至于那件事……班长,我都不知道你在这里这么抢手。」
    姜成瑄的脸无预警地红了起来。「你、你不要乱讲。」
    「我才没有乱讲。如果你不要去那里,我还不会知道那两个人是为了你打架。」
    「干。讲正事啦。」姜成瑄忍不住骂起脏话。
    许富华哈哈大笑着,但他也知道姜成瑄骂出脏话,就表示她是真的急了。「受伤是一定会有的,但我敢保证,绝对不严重。」
    「你是怎么桥的?」姜成瑄知道许富华一定从中斡旋了。
    「当时看起来不打是不行的,就算今天不打,改天他们还是会打起来。所以,我就说人数差太多,单挑比较公平。」
    「谁跟谁单挑?」
    「当然是我跟你男朋友啊。」
    「哪来的男朋友啊?」姜成瑄跳了起来。
    「喔……那个人不是啊?看他对你那么好,不惜跟学长翻脸,我还以为那是你男朋友。」
    姜成瑄差点掀桌。「不要再说男朋友了。你没把他怎样吧?」
    「我有遵守你的规则,没打他的脸。」
    这是小时候姜成瑄教他的,打脸会一下子就被老师看到,打身体的话,除非被打的人去告状,否则就神不知鬼不觉,而通常他们都会打到让那人不敢去告状。但这条规则好像不是这时候用的吧?
    「那你打哪里?」
    「当然是挑肉多的地方打啊。我也没太用力,一边打还要一边跟他说悄悄话,很累耶。」
    「好啦。请你喝饮料啦。」姜成瑄站起来拍拍许富华的肩膀。「你跟他说什么悄悄话?」
    「我跟他说,如果不想死就快点躺平。」
    姜成瑄翻了个白眼,「你这样讲,他怎么可能躺平?」
    「班长果然英明。」许富华拱手称讚,「所以,我跟他说是你要他躺平。」
    「噗。」姜成瑄很没形象地喷出一口红茶。
    许富华眼明手快地端着自己的红茶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将脚翘到原本的那张椅子,「然后……他就真的躺平了。」
    「你这叫假传圣旨。」
    「管他的。有用就好。」许富华漫不在乎地说。
    姜成瑄抱着左手,身体前后微微摇晃着。
    「今天的事,谢谢你。幸好有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像你这种模范生本来就不应该去处理这种事。」
    「我已经不当模范生很久了。」
    许富华大笑着说,「你不要好像很不愿意当模范生的样子,想到我们以前有模范生带着去打架,干,有够威风的。」
    姜成瑄噗嗤一笑,「我哪有带着你们去打架?」
    「好啦。你只是带着我们先去找人理论,对方讲不听,我们才开打。」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小时候和别班同学打架的趣事,不知不觉地天都快黑了。
    「你什么时候收假?」姜成瑄突然想起对面的人是现役军人身份。
    「干。七点。」
    许富华慌慌张张地往外跑,以致于姜成瑄连再见都来不及说。
    看着空荡荡的椅子,姜成瑄怀念着小时候的日子,她很羡慕许富华他们,想打就打,没有拳头解决不了的事,自在随性,不用顾虑多馀的事。这种愜意的生活,大概一辈子都与她绝缘吧。
    从小店走出来后,大概因为前几分鐘还沉浸在过去的世界,姜成瑄莫名地觉得此时此景有些不真实。经过他们常去的茶店,大大的落地窗框住的是她的同班同学举杯庆祝园游会圆满落幕的画面。林希政也在其中,看起来精神不错,许富华果然如他所说的手下留情了。
    她站在公车站前,公车停下,在踏上台阶的时候,发现左手无法如常地握住扶手,才想起受伤的现实。
    「不用急,慢慢来。」公车司机亲切地说。
    姜成瑄抬头仓促地笑了下。现在可真是骑虎难下,不过,不上也不行了。
    她硬着头皮上了,幸好车上人不多,让她松了口气。司机体贴地等她坐好才开车。
    从学校回她住的地方,只有三站的距离,坐公车时总觉得很近,但姜成瑄走过一次之后,便知道那不过是种现代文明製造给她的错觉。
    下车后走没几步,一辆机车就停在她面前,挡住去路。
    「你去哪了?我找了你一下午。」傅品珍气急败坏地说,「我一路跟在公车旁边,你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又在发呆,还是在生我的气?」
    姜成瑄愕然,「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算了。」傅品珍颓然地垂下肩膀,「上车吧。载你回家。」
    本以为钱雍曼说的方法有效,现在看来倒像她在妄想。这个人一天到晚的恍神,搞不好根本没看到今天的那场戏。傅品珍无力地想着。
    演戏很累,尤其是对傅品珍这种直来直往的人来说。不需要太费力,小吉便自己送上门,她唯一要做的只是比平常有礼貌一点就好。但她撑不到中午,便受不了地把人赶走了。如果她喜欢演戏,当初就会选择戏剧系而不是数学系了。
    更何况她现在有更好的方法,已经用不着小吉那烦人精了。只是,有些事她想弄清楚。
    机车停下,傅品珍从置物箱里拿出一包纸袋,在姜成瑄眼前晃了两下,「又没吃,对吧?」
    姜成瑄故作漠然地转身上楼。
    「你别想逃,就算凉了,你也要给我吞下去。」傅品珍在后面喊着。
    「那也得上楼再吃,总不能让我蹲路边就吃起来吧?又不是麵线。」姜成瑄耸肩道。
    傅品珍再懒得和姜成瑄抬槓,最近她越来越有种老妈子的自觉,不符合她的风格啊。
    看着姜成瑄把凉掉的速食缓慢地消灭掉,傅品珍深吸了口气,「古亚眉是谁的妹妹?」
    姜成瑄的手一抖,薯条掉回纸袋里。她眨了眨眼睛,「她姐姐的妹妹。」
    「正经点。」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她讨厌我,但我不知道她恨我。你们今天的谈话,我听到了。」
    「你偷听?」
    「那是开放的空间。」傅品珍学着姜成瑄的招牌动作耸肩。
    姜成瑄看到盗版却也无法可管,只能暗自咬牙切齿。她想了下,既然瞒不住,决定实话实说。
    「她是唐亚欣的妹妹。」
    「所以,你那时候才会对我说那些话?还问了一堆唐亚欣的事?」
    姜成瑄默然地点头。
    「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想私了。」
    「私了个屁。和你有什么关係?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甚至是陌生人。」
    姜成瑄不情愿地发现,「陌生人」三个字让她有些不舒服。
    「我不再问你为什么,但这件事首当其衝的人是我,你不能把我撇除。」
    「你想怎样?」
    「既然她对我有误解,那就让我来消除她的误解。」
    姜成瑄紧抿着嘴,等待傅品珍把话说完。
    「你跟我交往,让她看到我们的幸福。」傅品珍从没试过用这种方式告白,有些紧张。
    「我?」姜成瑄张大了嘴巴,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傅品珍迟疑了下,「如果找别人,她的感受不够深刻。」
    这个方法听起来是不错,傅品珍说的理由也挺正当的。但……真的可以吗?姜成瑄犹豫了。
    「你不想和我交往?」傅品珍有些失望,但她不想放弃,「假装的也不行?」
    姜成瑄抱着左手,摇晃着身体。
    就在傅品珍打算圆场的时候,姜成瑄开口说,「好吧。就这么做吧。」
    有的时候,也会有一个人无法办到的事。姜成瑄不得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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