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想起去年的这天,是她第一次看到傅品珍脆弱的样子。姜成瑄一直觉得,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是殊途同归的,爱一个人和伤害一个人,最有效率的时机总是在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无论是柔软还是软弱。儘管这么想有些卑鄙,但姜成瑄不在乎,她只想用有效的方法处理事情。
    虽然傅品珍向来都很霸道,但她不是没见过傅品珍的温柔,只是她知道那不是她擅长的方式。也许一个人在武装久了之后,便会忘了盔甲之下真实的自己。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偽装得久了,便忘了面具下的自己长什么样子。
    当她走近的时候,傅品珍抱膝坐在柴俐茵的墓前,失落的表情重重地敲打着她的心。她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去,默默地朝傅品珍伸出手,等着她握住那悬空的手,好让她悬着的心得以降落。
    「你来做什么?」
    「我想今天我们得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透过你的眼睛,让她们两个重聚。」
    傅品珍伸出手握住姜成瑄的手,依靠着她的力量站起来。她往前跨了一步,轻抚着墓碑,「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你找到她。」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以为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又不小心地挥霍掉,后来却又发现,这幸福或许并不是她专属的,即使不是现在,将来也会有人来分享,于是她退怯了。之前两年的分分合合,都没有这一年里头的来得深刻,至少她从来没有怀念过之前的情人。而身旁的这个却一再地打破她的原则,让她捨不得走开。
    仔细想想,姜成瑄并不够格称得上是个好情人,她不会甜言蜜语,还有一堆的臭脾气。但她身上却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傅品珍坐在车上,将头靠在姜成瑄的肩上,一边在心里埋怨着这个让她不知所措的坏蛋。
    自始至终,姜成瑄都没有放开傅品珍的手,她害怕一旦放开,便再难以抓回来。这次她不再敢太自信。
    她凭着记忆来到唐亚欣的墓前。傅品珍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样式很简单的戒指,放在唐亚欣的墓碑上。
    「这戒指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买的。柴俐茵说,戒指可以固定红线,让红线不会轻易脱落。这种鬼话只有唐亚欣那种单纯的人才会相信。」傅品珍苦涩地笑着,「这戒指后来被唐家的人寄回去给柴俐茵的家人,就像要斩断某种关联似的。柴家的人看到戒指便更生气了,将柴俐茵手上的也拿了下来,一起扔了出去。是我在草丛里找了一天才找回来的。」
    姜成瑄抱着哽咽的傅品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傅品珍独自一个人,在草丛里搜索翻找,她恨不得早一点认识她,好和她一起找戒指。
    「你说,我们会不会有一天某个人孤独地站在另一个人的墓前?」自从母亲去世之后,这样的画面不停地在傅品珍的脑中出现。
    姜成瑄很想说,即使不是现在,不是几年后,几十年后也必定会如此。但她却说不出来。关于死亡的事情,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但她不想让傅品珍现在就听到这样残酷的事实。
    「你这么聪明,不可能回答不出这样的问题。」傅品珍主动抱着姜成瑄,揩去姜成瑄眼角的泪。
    每次小小的情绪,总是被这个白痴给放大。傅品珍又忍不住在心里埋怨着姜成瑄,偷偷地把眼泪抹在姜成瑄的衣服上。
    「如果不想有那么一天,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从现在开始老死不相往来。你想要这样吗?」姜成瑄低声地问。
    等了许久,等不到傅品珍的答案,就在姜成瑄打算说些别的,转换下气氛,肚子上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疼痛。
    「可恶。」傅品珍的拳头抵着姜成瑄的腹部,「如果是你,答案绝对是肯定的。」
    姜成瑄揉了揉肚子,冤枉地说,「以前可能是这样没错,但你是我唯一不想放弃的。」
    傅品珍抱紧了姜成瑄,将她的手困在两人中间。「不要随便说什么唯一,人生那么长,或许将来还会出现第二甚至第三。」
    「就算是这样,不可否认的,现在你确实是我的唯一。」
    「什么叫就算是这样?」傅品珍掐了下姜成瑄腰际的软肉,「你就不能甜言蜜语一下吗?」
    「你想听甜言蜜语,还是想听我骗你?」
    姜成瑄的不解风情,几乎让傅品珍为之吐血。这个现实主义的白痴。
    「虽然我不会甜言蜜语,但有件事情我还做得到。我们去约会吧。」姜成瑄低头在傅品珍的耳畔说。
    傅品珍被姜成瑄拉着走出墓园,直到搭上公车,她才想起一件事。
    她们还在分手中的事实,被某人忽视并呼拢过去了。
    既然肥肉送上门,不狠狠地咬一口,就太对不起自己了。傅品珍又故技重施地带着肥羊去狠宰一顿,但这次肥羊竟然皱都没皱下眉头,还频频问着要不要餐后甜点,走出餐厅更提议去看电影。难道肥羊长大了?
    漆黑的电影院里,姜成瑄的头晃了几下之后,终于在傅品珍的肩上静止。
    电影散场,傅品珍不急着叫醒姜成瑄,静静地等着她醒来。当人潮快要散光时,姜成瑄才悠悠醒来。
    「跟我约会很无聊吗?」
    傅品珍冷冷的声音把姜成瑄冻得立即清醒。她坐直了身体,怯怯地说,「不是。」
    看着姜成瑄那惊惶的表情,傅品珍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姜成瑄对她的在意,而不是如同对待其他人一般地漫不经心。
    「以后不准再为了早起而熬夜。」
    捕捉到傅品珍语气中的一丝笑意,姜成瑄立刻得寸进尺地牵起傅品珍的手,轻松地走出电影院。
    外头下起了场雨,地上已佈满着大大小小的水坑,而天空还不知足地倾盆而下着。
    姜成瑄抬起手要拦下计程车,却被傅品珍阻止。
    「你今天怎么这么阔气?是去杀人越货了,还是卖身卖笑?」对一个还在领零用钱的学生而言,姜成瑄今天像腰缠万贯似的。亏傅品珍还打算再玩一次养女朋友的游戏。
    「都不是。我只是去误人子弟而已。」姜成瑄笑着跑进雨中拦到一辆车。
    莫名其妙地,傅品珍被带回姜成瑄的住处,有种被诱拐了的感觉。
    「你带我回来,想做什么?」
    「我想,我们还是快点把生米煮成熟饭好了,免得你老是三心二意的想个没完。」
    姜成瑄的话,让傅品珍差点想夺门而出。这傢伙是中邪了吧?这么大胆的话,怎么可能从她口中说出来?
    看傅品珍的脸色变幻不定,姜成瑄噗嗤一笑,脱下被雨淋溼的外衣。「开玩笑的。外面下雨,当然是回家比较温暖。我可不想两个人又同时生病,然后还要把学姐叫来照顾我们。」
    傅品珍几乎让姜成瑄给瞒天过海了去,如果她没看到姜成瑄抱着衣服躲进浴室里的仓惶背影的话。
    生米煮成熟饭是吗?或许,她是该好好考虑下这件事了。只是……那种话,她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淋了些雨,便足以让姜成瑄又变成病怏怏的模样。但傅品珍却又坏心地想着,在这微凉的天气里,身旁有这样的暖炉,还真好睡。她从姜成瑄温暖的臂弯里醒来,舒服归舒服,让某人这样一直发烧下去,似乎挺不人道的。她翻出上次钱雍曼买来的退烧药,却奇怪地发现那盒药连拆都没拆。上次姜成瑄似乎没有烧得这么严重,所以只吃一般的感冒药。那天她自己也感冒,并没有很注意这件事。
    她叫醒姜成瑄,后者迷迷糊糊地吃下药,又倒头就睡。当傅品珍走进浴室刷牙洗脸完出来,正想看看姜成瑄状况如何,却发现姜成瑄的双眼有些浮肿。
    「喂。」她摇了摇姜成瑄的身体,「你觉得怎样?」
    「有点头痛。」姜成瑄的声音有些沙哑。
    「眼睛呢?」
    姜成瑄皱了下眉头,「有点热热的。」
    「眼睛好像有点肿。」
    听到傅品珍的话,姜成瑄立刻跳下床,衝进浴室,随即传出一声惨叫。
    傅品珍在外面拍着浴室的门,「你怎么了?」
    「我不要见人了。今天帮我请假。」
    「你的眼睛怎么了?」傅品珍担心地问。
    「应该是药物过敏。」
    「要不要去看医生?你先出来让我看看。」
    「你又不是医生,我不要给你看。」
    姜成瑄孩子气的话,让傅品珍哭笑不得。「你先出来就是了。」
    「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
    口齿俐伶的姜成瑄沉默了下来。
    傅品珍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浴室里头传来弱弱的声音说,「很丑……」
    傅品珍很没道德地笑了,而且笑到连隔扇门的姜成瑄都听得一清二楚。还笑到倒抽气,是要不要这样欢愉?
    「不准笑。」
    傅品珍忍着笑说,「我不笑了。那我先去学校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喔。」
    姜成瑄把耳朵贴着门板,听到门开了又关上的声音,她才从浴室里头走出来,正想闷着头躲进被子里,身体便被人从后面扑倒。
    「不要再挣扎了。」傅品珍压着姜成瑄,伸手想把她的脸扳过来,「让我看看丑成什么样子了。」
    「你这个骗子。」姜成瑄一边把脸埋在被子里头一边大喊着。
    傅品珍一把抽走被子,扔到床底下,让姜成瑄再无屏障可掩护,除非她想让自己高挺的鼻子变得像西施狗一样扁。当她看到姜成瑄那像金鱼似的泡泡眼,再次很没义气地笑了,还聊胜于无地安慰道,「不丑啦。挺可爱的。」
    「混蛋!可爱可以当饭吃吗?」姜成瑄气得口不择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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