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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春自己是住屋邨的,也就是公屋,是政府大批建筑、供草根阶层申请的房屋。他家大约才200呎左右,房间也没有一个,算是现代的家徒四壁,不过林春对于贫穷习以为常,他就好似一颗蚕豆,种蚕豆时,只需将豆放在一块浸满水的棉花,过几天,只要有阳光、空气,蚕豆就自然能够发芽,粗生粗养。所以只需要有基本的物质,林春就能生存下去。
    当他这天到了陈秋的家,才知道生活原来真的可以这么奢侈——不,应该说,他早就知道这个事实,但想不到自己身边居然有一个这么奢侈的人活着,而这个人不久前才跟过他去跳楼,虽然最后也没有跳下去。
    这样吧,我们称林春和陈秋所居住的地方为t市,就在新界区。香港分了三大区:新界、九龙和港岛区。港岛区算是最早开发、也最早繁荣的地区,在很久之前,1840年代香港初开埠,那时港英政府(也就是统治香港九十九年的英国政府)初开发了港岛的一些区域,就是那「四环」(地方名,是中环、上环、下环和西环),所以港岛区至今仍有不少具有英式风情的建筑,立法会大楼是其中一个例子。
    而九龙,比港岛区繁荣得要迟一点。港岛区其实面积不大,而香港不过一弹丸之地,惨在地少人多,所以后来就开发了九龙区了。九龙区有不少旧区,有很多称之为「唐楼」的旧建筑,据说很有保育价值。
    再到后一点,连九龙都不能满足人口需求,才陆续开发了新九龙区、填海,以及发展新界区,并在新界区开了十八个新市镇,总之简单而言就是将新界这块大土地划为十八个区域,而陈秋和林春他们住的t市,是其中一个早期开发的新市镇。
    在此之前,新界区一直是农民和渔民的集中地,保留了很多原始的乡村风情,有人种菜、路上还有很多牛,当然这对于新一代新界人来说,已是不可想像的情景了。香港亦有所谓的「城乡差距」,住在港岛区的人,总认为新界区比较落后,陈秋的哥哥陈心上了全港数一数二的大学,居然有同系的人天真地问他:「你们新界那里是不是真的有牛啊?」
    陈心当时认真地頷首,答:「你们港岛人居然连这种事情也不知道吗?我们那里只有轻铁(註一),连巴士都很少见,更不用提的士了。家家户户都种不同的菜或者养鸡养猪。牛吗?当然随处可见,我家就有两隻老黄牛了。每逢过节时,人们就会以物易物,比如用我家的两斤菜去换隔离家的一隻鸡,所以过节时光想要吃鸡吃猪就很艰难了!」
    陈心说得这么夸张,但难得的是对方居然相信,看来对方也是一个脑中塞满草的有钱子弟,当然亦是因为陈心天生就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偏生他又是一个喜欢骗人的傢伙。其后那人不停跟人宣扬「新界人真的还在养牛种菜呢,还以物易物,有够原始的!」之后不消说,那可怜的紈絝子弟自被当为傻子。这些都是陈秋后来告诉林春的。
    言归正传。陈秋和他哥陈心是住在t市中,一处颇为有名的私人屋苑,叫做独秀居的,下面连商场,里头超市、餐厅、书店、便利店一应俱传,交通也方便,不过离学校有一段距离,而林春的家则非常接近学校,只须走五分鐘就能回校了,陈秋则起码要走上二十分鐘才行。
    陈秋的家装修得很美。地下泛光的淡蓝色瓷砖乾净得一尘不染,一踩上去令人感到好似踩上了蓝天。一开门侧身,就面对着一大块落地玻璃,由于没有拉帘,日光全透入屋内,不用开灯都能够看书。墙身是白色的,没有生气,有点似医院,但客厅的陈设,包括电视、饭桌、一大排深蓝色的真皮沙发等等,全都是崭新的,好似新屋入伙。
    这儿总共有四间房,陈秋和他哥各住一间,一间是本来属于父母的主人房,另一间则是空出来的客房。林春很是喜欢这装饰雅洁的房子,但他并没有张大口直说:「哗!你家好漂亮啊!」因为那样做实在太寒酸了。
    陈秋将钥匙串随手放在玻璃面的饭桌,叫林春随便将书包乱放就行了,林春就放在沙发上。陈秋进厨房给林春倒一杯开水,说:「之前第一次带戴志伟那傢伙上来,他一开口就怪叫说『你家超美的』,还周围摸,摸墙、摸沙发,总之只差马桶没有摸过,一副乡巴佬的夸张样子。啊,我家长期只有开水而已,你不介意吧?」
    「随便。」林春一口把那杯水灌下去,环顾四周,问:「你哥呢?」
    「我哥啊?他在大学住宿的,一般只有放大假时才会回来。至于我老豆(註二),他己经很少回来了。在我老母未死之前,就已被我老母发现他在外头有另一个女人,那之后我老豆就很少回来,这种日子过了两年左右,也就是大概在我读中二时就已是这样了。我读中四时,也就是两年前,连老母都死了。现在我基本上是独居的。啊,顺带一提,我哥平时替戴志补习也是在这里补的。」
    「……」林春拎着已经见底的空杯,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有衝动想问陈秋:那你平常吃什么?衣服脏了谁替你洗?晚了回家,谁来等你吃饭?所以你cosplay完了之后、深夜回到家,也不会有人给你热一杯牛奶,或者对你说:「一身汗味的又这么迟回来,快去洗澡」?林春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同情,他只是忽然想到这些问题而已,当然,他没有问出口,他心底有答案。而此陈秋是心高气傲之人,大概也不喜欢别人也同情的眼光来看待他。
    他需要的不是别人的同情,而是别人的崇拜与艳羡。
    「喂,别拿着杯子发呆!要再喝一杯水吗?等我来吧,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啊,你就先到我房里坐着吧,左边最内侧那间……不不,是左?边,你左右也分不清吗?莲蓉月!对对,掛着深蓝色门牌那间就是了。我等会儿再进来。」
    林春的确缺了点方向感,这在女生之中常见,但男生之中就很少见。说起来,他想不到陈秋的房门也会掛上这么一块门牌,深蓝色木製的,上面写着”autumn”字样,旁边有一个橙红色的q版枫叶图样。
    陈秋拎着一袋二袋的零食、还有一大瓶汽水和两只杯子,一进来便将所有东西扔下地,林春一边收拾,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的门牌真可爱。」
    陈秋竟然脸一红,脸不很红,只是耳根子却赤红色,看起来很嫩相和清秀,他搔了搔头,尷尬地解释道:「那是我老母的杰作。那时我和我哥还在读小学。我爸本来是开货柜车的,后来不知怎的,忽然想开茶餐厅,于是卖掉货柜车去开了家小餐厅。说来也是交了好运,找来一个好厨子,生意愈做愈大,终于在我读小学三年级时再开一家分店,同时也由公屋搬来这里了。我妈当时兴緻勃勃的,弄来几块木板,自製了一些门牌,这里四间房也掛了木牌,你待会儿有兴趣就看看吧。」
    林春有点想笑,第一次看见陈秋手足无措的样子,他平时总是一脸坏笑,不太正经的。现在又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的歷史来。但林春也不觉得讨厌,他本来就对陈秋这个人有点兴趣,他想知道是怎样的过去,造就了这一双让他着迷的眼睛。
    陈秋的房间倒是出乎意料的整洁,也是白色的墙,天花板却铺了太空式样的墙纸,漆黑的夜幕,多于恆河沙数的星子,间或有些粉红色、绿色等星云,炫目得很。陈设不算多,白木製的床、深蓝色的床被、电视、电脑、桌子,光是陈秋一间房,便有林春小半间屋大了。后来林春才知道,原来陈秋和他哥的杂物全都堆到客房里,所以他俩的房间才那么整齐,真是一对金玉其外的兄弟。
    陈秋去了电视前弄光碟,似乎是要播电影,林春随口问一句:「看什么电影?」
    陈秋头也不回,听他的声音、口吻似乎在忍笑:「爱情文艺动作片。」
    林春心想,那倒是不错,但是文艺和动作结合的电影,他还是第一次听呢。
    註一:轻铁,轻便铁路是也,是一种只在新界的三个新市镇内行驶的小型铁路,站与站的距离有时很近,近得可以徒步走五分鐘就到,但亦有远得要走十至十五分鐘才行。
    註二:老豆,广东话,即「老爸」,「老母」当然就是「老妈」,两者均是比较粗俗的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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