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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志听了,闷笑着,推开玻璃门,走出平台,再说:「当然不简单,你看,他们兄弟俩呢,哥哥的性情比辣椒更辣,弟弟就刚烈不顾人,还敢去玩cosplay扮女人,这还不算不简单吗?不然你以为我指什么?
    「不过也算你幸运的了,虽然心哥平时人比较温和,可发起火上来呢……真是让人吃不消,所以秋秋已经是相对较好应付的了,就是平日的嘴脸冷淡些,跟他说话说半天,那傢伙总是摆出一副『你这傻瓜在说什么?大爷我一句都没听』的样子。
    「但不知怎地,我一直都很喜欢在秋秋面前胡扯一轮,也许是因为那傢伙总是将自己的情绪写在脸上,觉得无趣就是觉得无趣,不会强说多馀的话应酬我,也不屑在背后说其他人的坏话。我平时在田径队跟过太多人相处了,男的女的,就是没一个有胆摆出一副真实的表情。」
    黑暗中,戴志仰天微笑,戴志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镶嵌在他一张阳刚的脸上,很有些孩子气的味道。就算是夜色、于街灯的照射下,那眼白和眼瞳还是有着极分明的对比,非黑即白,没有混浊的粉红和灰白,一如戴志其人,总是心里有什么话就说。
    林春这才迟钝地想到,像戴志这种正直的人,应该可以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傻瓜,听不明别人的讽刺,只是一味像傻子般活于自己那单纯天真的世界,自己快乐,但没有朋友。另一类则是智者,因为他们明白,人嘛,无论日子是快乐或悲伤,也要活下去,所以他们以一颗赤子之心、在别人眼中看来是欢快单纯地活着,事实上他们早就看透眾人的心思,只是自己不屑于去虚偽矫饰而已。
    原来戴志一直也知道陈秋是以什么态度对待他,然而戴志却肯一直守在陈秋身边,从来没一句怨言,只是扮演着一个喋喋不休的詼谐小丑,想来,大概戴志也知道陈秋是一个寂寞的人吧。
    戴志浓眉一挑,又紧箍着林春的脖子,险些勒得他喘不到气,两人踏入商场,戴志笑说:「怎么了,书kai子!从刚才开始就一句话也不说,虽然你平时就是那么安静。你知道吗,书kai子,其实你跟陈秋在某些方面真的很相似。
    「虽然你长得没有秋秋般好看,但是你也是我碰过的、少数正直的人。每当我看着你一个人坐在课室、呆望着窗外的风景,或者是一个人看着书时,我总是很佩服你的勇气。你有本事一个学年都不跟其他人说话,活在只有一个人的世界,却从来不会感到不安。
    「这一点,你跟陈秋是表面相似,实际不同。陈秋呢,总是对着目前的处境乾着急,他很想作一些改变,让自己从寂寞中走出来,但他的自尊心太强。而你呢,却是一个超级迟钝的人。你对于自己的寂寞是不自觉的,不,倒不如说你有点倾向那种人……那种……怎样说呢?」
    戴志一顿,他们险些走过头,错过要入去买速食的店,他们倒后几步走入店中,向侍应表明说要买外卖。在等速食时,戴志才一弹手指,说:「啊,对!你会是这种人:如果不能够拥有那种事物,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拥有,那就不会有失去时的痛苦了。所以对于朋友和陪伴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你寧愿一开始就不要,因为他们不是必需品。这样说来,你其实也是一个蛮实际的人嘛。」
    戴志咧着嘴一笑,林春才发觉他笑时,左边脸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林春呆了半晌,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识了你一段日子,第一次见你说些这么正经的东西。」
    戴志哈哈大笑,擦擦眼角的泪花,犹有笑意地说:「我从来没看过你这副忸怩的样子。怎么了,书kai子博学多才,竟然被我这个市井小民以聊聊数语吓到了?我戴志伟啊,不只是运动健儿,还是一个交际高手,因为田径队是全校最多队员的一个学会,我身为队长,每天都要接触太多人和老师了,所以我只要和一个人谈几次话,就大致能猜得到对方的性情,然后再自我调整,看看要摆出一副什么样的面孔去跟应酬他们。」
    林春欲言又止,正待发言,速食又送到,他们几个大男生的食量都很大,所以他们两个人四隻手才拎得完那大大小小的一堆速食。
    「应酬……那不会很麻烦吗?你用『应酬』这个词,好似代表你自己也不是真心和他们相处,而要刻意端出某一副脸孔。」
    「麻烦?」走在前面的戴志转过头来,莞尔一笑:「书kai子,你简直是由山洞出来的老化石。你有发觉得到吗?你的人生除了读书这一项拿到一百分,其他方面的就只有零分。交际应酬是不是一件苦差,就视乎你用什么角度去看了。
    「以我来说呢,我自己是挺享受这一件你所谓的『苦差』。人夹人,讲的就是一种缘分——你是不是一直都这么想?所以刚开口说几句,发现话不投机,你就很快会转而埋首到书本之中,不理对方。我告诉你,其实这个世界上哪来这么多的缘分?难道你日后出去工作了,发现上司是一个大混蛋,那你就毅然辞职不干,以示一己气节吗?
    「那根本是不可能,我是不知道你家境怎样,但我猜也不是大富之家吧?你总要养家、总要向现实低头,所以你总有一天要面对交际。既然无论如何都要面对,那为什么非得要愁眉苦脸地去做,而不以开心乐观的态度去面对呢?要令自己开心,同时令别人快活,唯一的方法就是自我调整,啊,套一句政府的话,就是『微调』啦。」
    林春不明白,他盯着在腿边晃动的白色胶袋,说:「那岂不是要去骗人吗?到头来交际时,还是要虚偽地展露笑容……」
    「不不不!」戴志嘖嘖的连忙否认,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真不知说你太真诚,还是骂你是老顽固。你想想看,这不是骗人,而是你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面对着不同的人就戴上不同的面具,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举个例子来说啦,难不成你会拿你面对着阿妈的样子,来跟陈秋或者我相处吗?那是一件很怪的事。所以事实上,你很自然会以不同的面孔示人,面对老师、我们、父母、陌生人,各有不同的面具,问题在于你觉得哪一副面具戴起来最舒服。
    「当你找到戴起来最舒服的那张面具,你就会不由自主的,常常跟那一群人混在一起,这些人就是你的知己或情人。没有人能够不穿衣服、赤裸裸地行出街,同样地,没有人能够不戴面具就跟人相处。所以很多人一听『面具』就反感,然后引出一大堆『隔膜』、『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调子,我就感到不以为然。」
    林春听完,真觉得戴志的话有道理,心中对于人际的一些死结好像稍微解松了一点,他点着头,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你对着我、你的父母、陈秋,还有陈心时,都戴上了不同的面具……」他还想问戴志觉得哪一副面具是戴起来最舒适,便看见他的身子抖了一下,然后突兀地停在原地,没再前行。
    「怎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你刚才提到心哥的名字,害我一时不寒而悚。」
    「陈心真有……那么可怕吗?其实只要你文学考好一点,就不会常被他责打,上一次考试你竟敢考个三十五分……」
    戴志一听到「三十五分」四个字,大而有神的眼睛瞪得更大,好似一副活见鬼的样子,林春绕到他前面,在戴志面前摇一摇手:「戴志伟?」
    戴志一脸心有馀悸的摸着脸,要不是他本来就晒得肤色黝黑,也许他现在看来就是一脸青白的样子了。呆了一会儿,他才深深的吐一口气,疲惫地合上眼,捏紧眉心,道:「吓死我了,我光是听见『三十五分』这几个字,就好像见到地狱那般,我还记得那天到底有多惨……总之,算我拜託你,书kai子,以后在我面前,不要再提起『35』这个数字。」
    「哈哈,你真夸张……」林春少有地大笑出声,戴志一脸愤愤不平地嚷着:「我就说了心哥真的很可怕,可怕到一个你无法想像的地步……不,或者秋秋日后跟你混熟了,对着你时,也会是那么可怕,到时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想当年啊,我还未跟心哥混熟,他总是很耐心、很温柔地教我,现在想来真是不胜欷歔……」
    「听说陈心的温柔只是维持了一个月而已?」
    「……正确来说是两星期又三日。喂,书kai子,什么时候开始你也来揭我疮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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