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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母在初五的晚上回来,第一句就问林春:「有将红封包交给阿秋吗?」林春有点心虚,鑽入书本中,盘腿坐在电脑面前,身子也微驼着,不正视母亲,他含糊应了一声。林母微笑点头,又入厨房,打开冰箱,掀开那几天未用过的饭煲,又打开那放碗碟的矮厨柜,末了再视察升盘,说:「你这几天都没用过厨房吗?看,百洁布都乾了。」
    「没有,那又怎样?」话一说出口,林春才发觉自己说溜了嘴,这岂不是不打自招吗?他果真掩着嘴,又撒谎,说自己忙于温习,没时间做饭,所以一连几天都叫外卖。林母环着手臂,侧望厨房里的晾衫竹,隐忍着笑意说:「你忙到连衣服也没有洗过吗?可奇怪的是,洗衣篮里面一件脏衣服也没有,你说,如果这几天你果真待在家,那你换下来的衣服、内衣都放到哪里去了?」
    林春一颗心悬在喉头,几乎要跳出来。他自知瞒不过母亲,只好把一切都招了——当然,他多多少少撒了谎,说自己在陈秋家仅过了两晚。林母也不打算怪责他,似乎只想看儿子的笑话,说过几句话戏弄他后,就肯放过他了。
    「到阿秋家住,也不是没有得着,至少人家阿秋英文好,可以教教你。」
    「嗯……也是。」这几天,陈秋的确有跟他补过英文,虽说林春本来就有上补习班,可都是看录像而已,碰上问题时,还是要问兔奴或陈秋。
    「我、我在陈秋家也有读书,不是只过去那边玩的。」林春还是忍不住澄清一番,倒被林母白了一眼:「我又没责怪你,你怎么就紧张起来呢?难得你交了一个好朋友,来往密切也是应份的。再者,日后你们升了大学,就没机会常常见面了,趁现在还有时间,就去玩玩吧。」
    说到大学,林春立时心有戚戚焉的,不怎么踏实。那彷彿是十分遥远的事,但实际上,顺利的话,他们在七个月后便已跨入大学,实在无法想像。到时候他们会顺利升上c大吗?王秀明呢?他还在治病,什么时候才能上大学呢?或者说,他有没有机会上大学?原来为了高考而吃苦,也是一种幸福、是一个机会,并非必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透过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是,退一步想,上到大学又如何?现在的大学生愈来愈不值钱——是的,商品化,没有什么不是一件有价的商品,包括人在内。每个人的出身、学歷、学位,都意味着他的价格。有所谓的「稀少性」——简单来说就是物以罕为贵,大部份物品愈稀少,其价值就愈高。
    在以往的年代,不要说是大学生了,就连中七生也很少,所以中七生在社会已很吃香。可现今,随街找个年轻人问问,不是中七生就是大学生,这两个身份不再罕有,因而贱价了。即便是大学生也不一定能找到好工作,还要看你读哪间大学、出自哪个系、拿过什么奖项……既然大学学位不能再保障一个人的前途,那读大学还有意义吗?
    有的,去追求真理——可是世上有所谓的真理吗?
    林春甩甩头,把这些与考试无关的东西暂且搁到一旁去。考alevel,可以说很简单也可以说是很难。之所以说简单,是指一个学生只需要将自己的一切掏空——你的价值观、理想、政治观、感情,然后把课本上的知识、答题技巧、歷代的markingscheme和答题approach都塞入脑袋,心无「杂念」,便能下笔如有神。无论是古代的科举或是现代的alevel,对学生的要求都是一致的。
    服从。其实考试的目的不是确保学生的学习成果,而是透过这个系统,去教予学生——或者说年轻人——一些在这个社会上生存的必要规则:服从上级的命令、识时务者为俊杰、copyandpaste、人云亦云、随波逐流;不能挑战权威,无论题目有多荒谬无聊、甚至于对你的现实生活全无意义,为了得到好成绩,你也要花相当时间去处理——不要问,只要做。
    这不正是社会所期望的下一代吗?一部部高效率、性能佳的机器,不懂得批判、失了心、失了思考能力,因而不会过问权威,故此,只要在上位者养饱每个阶层,大家就安份守己,不屑于为弱势社群出声。被压迫的依旧被压迫,不然我们拿什么去烘托权贵的幸福与华丽?所以孟子老早就说「有恆產者有恆心」,一个有效率的政府,需保障百姓的生养丧死,说到底,就是在生时给你一口饭、死后给你一块地、一口棺材,如此便打发了你。由古至今,由恆產到现代的「派糖」,其实是一脉相承的。
    说这alevel难考吗?道理也很简单——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又岂能将自己活生生掏空成一个壳?掏空了,之后能够将同一份感情放回那个空壳之中吗?若是不能,那我们还称得上是一个有血性、有心的人吗?
    林春与其他人带着这一份迷思,迎来了年假后的mock——校内模拟试。这次,每科试卷的长度跟正式应考时是一模一样的,一卷做三小时,每科al科目共考两卷,一科共考六小时,中英文科是例外,两科各分为五卷,合起来当然不只考六小时。
    内容上,老师也绞尽脑汁去tip题目,务求让学生体验到货真价实的高考。当然,这模拟试到底在学校里面考,自然不会残酷到哪里去——当你看见为你派卷的老师全是教过你的老师,当你看见身边的考生全是平日跟你胡闹的朋友,自然不会紧张到哪里去。
    对于考过会考——即是中五公开试——的人而言,这个模拟试算不上什么。公开试的一个可怕之处,是将你置于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到别的中学应考、考卷、监考员、甚至是礼堂的陈设,都跟你所熟习的截然不同。所以,考试,尤其是公开试,是一种心理战。就看你能不能克服这种陌生与恐惧,并发挥出最好的水准。
    这次模拟试考了半个月,中间有不少日数都不用回去考。是这样的,由于大家选修的科目林林总总、大为不同,而每天只有一两科开考,所以拖着拖着,便拖了半个月才陆续考完。
    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t中习惯找家长当监考员,大多数家长都是和蔼可亲的,但总有些特别麻烦。他们不是专业教师,可架子却比老师还要大,眼睛生在头顶,彷彿他们一旦成了监考员就飞黄腾达、挤身权贵,对他们学生呼呼喝喝,好不威风。
    有一次,理科班上一个考生在开考前数分鐘一直死盯着桌上的试卷,试图窥探试题,那家长就板着脸,说:「现在尚未开考,我有权当你作弊!」开考了,她无聊看看试卷,发现了一些印刷上的问题,大抵是错字,便紧张兮兮、拉高嗓子询问一位监考老师,正是教数统的「太极」(这位老师平常说话速度极慢,又真的常常去公园耍太极,便被学生取名为「太极」)。太极也一脸无奈,一个学生忍不住抬头,「嘘」了声,怒瞪着那聒噪的妇人。
    结果,那个家长事后竟向校方投诉,说监考老师无能、学生无礼,幸好校方也明理,只是随意附和那家长,事后也没责难老师或学生。
    他们开考那天,正正就是二月十四日——情人节。陈秋自然有点怨气,要不是考模拟试,他又可以用情人节为借口,叫林春上他家过夜。林春听了,只斜睨着陈秋,不无得意地说:「做人呢,要学会知足,不能贪得无厌。年假时,我不是已经在你家住了接近一星期了吗?而且,连续两年的新年我都在你家过,你还想怎样。」
    陈秋无赖起来,竟在大街大巷之下拥着林春,说:「你乾脆嫁来我家吧!要不我嫁你也可以,我并不拘泥于称号,但求得到一个名份……」
    林春哭笑不得。头一天只考一科,十点就已考完,此时街上行人甚少,所以他也没有急着推开陈秋,只是一脸好笑地说:「你可不要将我说得像那些……玩过就丢、不肯认帐的花花公子!什么名份……说得像是我玩了你似的。」
    「难道不是你玩了我吗?别忘了,我们之所以成事,还是有赖你的『鼓励』。」陈秋涎着脸,又凑上林春的颈,林春便急急踢开他,羞恼地说:「你够了!常常拿这一点做文章、佔便宜。早知如此,当时我就不会那样做。」
    「呵,」陈秋又勾住林春的肩,说:「假如你这么精明,就不会被我叫做书獃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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