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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过得特别快。现在回想起来,林春已经忘了当时做了些什么。似乎就是浑浑噩噩,无所事事,但每一天都过得轻松快乐。他可以整天待在家,预早做好晚饭,等林母回来吃。以前总是不能同桌吃饭,不是林母未放工,就是林春去了补习或被拐去陈秋家。林春每星期仍会到陈秋那边小住,尤其是刚考完试后,他足足在陈秋那边待了接近一星期,回家后被林母骂了几句,可她随后又叹气说:「唉,算了,儿子总是回长大,大了就要飞走。你还懂得回家就行了。在阿秋那边过得快乐吗?」
    林春始终有点不诚实,犹豫了一会儿说:「还好。」
    「哦?不过是『还好』,你就在人家阿秋那儿住了一星期。那如果是觉得很好,你岂不是要嫁去陈家了?」林母那双小眼睛笑瞇起来,像猫眼,林春羞得无地自容,想辩驳,偏偏舌头打了结似的,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林母再调侃他几句,就算是放过他了。
    由于林春没有找兼职,生活过得极悠间。至今回想,他还是没后悔过自己当时没做兼职。大部份人都在考过试后,匆匆找兼职,攒了一笔钱,不是储起来,而是拿去挥霍:男的拿去吃喝玩乐、跟女友出去;女的就拿去买衣服买手袋、少不得当然也有吃吃喝喝。陈秋不愁零用,也有重操故业,间时出去私拍。但他已经没那个兴致准备服装、化妆品,都是一些龙友央他,他才勉为其难去一下,服装都是对方出的,拍几张照片后,就给他一笔挺可观的酬劳。
    陈秋坚拒再穿女装。事实上,他本来就并不喜欢那种轻柔得过分的布料,也不知道为何,开始抗拒装女人的神态。林春听了后,不以为然:「你之前不是很擅长这个吗?你投入了,比真的女人更有女人味,现在才说自己不喜欢扮女人,不是有点矫情吗?」
    陈秋笑嘻嘻的拥着他,直把他当是抱枕,四条腿又树籐似的扭缠起来,他说:「我也不知道。我一直都没有性别倒错的问题,也就是说即使我在扮女人,也很清楚自己是一个叫做『陈秋』的男人。只是现在却没有兴趣扮女人,甚至觉得厌恶。」
    陈秋在林春耳边低声诉说着原因,林春听后,把头扭过一边,苍白的脸微热,就是不想对上陈秋那邪气的眼睛。陈秋说,他跟他在一起后,就想做一个强势的、能驾驭于他的男人。林春没好气地说:「要驾驭我这种人,又何须陈大少花心思?」他一直觉得自己算是头脑简单的人,做事往往没有周详的计划,率性而为,亦不懂得与人相处。
    「是是,你若是那么好控制,就不用我花费两年的光阴。唉,我真觉得自己像姜太公钓鱼。手中没有鱼饵,没什么好筹码,似乎坐在池边一辈子,也钓不上你这条大鱼。」
    「你不是姜太公。」话一出口,林春就后悔了。其实他暗示: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钓,无论等多久,必然会钓到鱼,但他这条鱼可不一定会上钓。陈秋听懂了他这一重意思,横在林春腰间的手收紧了,略有点恐吓意味。
    其实林春已不怕陈秋。以他内向的个性亦说不出:在做那档子时,主动的一方略为粗鲁一点,更有种莫名的刺激,所以他不太抗拒陈秋有时的粗暴或急躁。他不肯定陈秋是否知道他这种心思,总之他无论如何亦不会说出来。
    「我不是姜太公,是因为我家里有钱,手上有很多鱼饵吗?」陈秋竟笑着替林春圆谎。
    「嗯……也许。」
    当时,林春不知道,他摸熟陈秋性子的同时,相对地,陈秋也大致看透林春这个人。事后,林春从戴志口中听到过陈秋对他的评价,戴志覆述说:「秋秋说呢,他觉得你这种人是要人逼,但又不能够逼得太紧。总之就是要掌握好松紧快慢,假如太久不踢你一下,你不只停在原地不动,还会倒着走。然后我就笑秋秋:你到底是跟书kai子恋爱,还是在驯养野兽?结果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两者皆非,秋秋说他才是被你所驯养的野兽。想想,书kai子你也不简单,秋秋从来没有对过哪个人付出这么多耐性,你是第一个。」
    林春听后,啼笑皆非,心底又有种暖意,却说:「你猜假如我们散了,是我先开口,或是陈秋开口?」
    戴志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了几句胡话损他,重重拍了拍林春的肩,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老往那个方向想。总之,别说兄弟不关照你,陈氏兄弟绝不好惹。他们讨厌你,那倒好,自己吃过闭门羹,难受一会儿,过几天又是一条好汉。但他们喜欢你……不要用『喜欢』这个词,应该说他们一旦为了某种原因而不肯放你走,那你就很难走出来。」
    「有这么恐怖?戴志伟,你也太夸张了,说得跟入邪教一样。」
    「邪教?那倒挺中肯。」说着,戴志竟真的若有所思说:「难道你觉得他们不似邪教教主吗?陈氏兄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魅力,不是指他们长得出眾,而是……一种奇怪的气质。你若是见过陈叔,就是他们的老爸,就会明白他们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是从哪儿继承回来……他们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坏东西,但就有种勾人的气质。大概这跟他们的童年阴影有关。因为孤独、在家里不如意,转而向外求,就似植物有向着阳光生长的特性。
    「可是,他们并不是向着阳光生长,而是向着月亮、向着黑夜。他们从堕落中找到自己,他们不会试图让自己释怀,而是往自己仅馀的一片洁净的地方,不住地淋上黑色的污油,以为自己只要彻底变坏,根除仅馀的人性与善性,那自己就能做一只快乐的魔鬼。大概就是他们这种自毁倾向,使他们显得愈发的美丽。书kai子,你知道樱花吗?樱花是日本的国花,花期极短,然而日本人喜欢樱花的悲壮,好似勇士一样,短暂的生命迸发出最大的光辉。陈氏兄弟就似樱花,好似很快就会被自己製造出来的黑暗所吞噬,所以总是散发着一种与别不同的感觉。」
    林春摇头,说他不觉得陈秋是这种人——然而回想起最初的陈秋,的确跟戴志的论述有某种相似之处。就是林春自己,不也是被陈秋眼里某种复杂、又难懂的色彩所吸引的吗?那是一种污秽的顏色,是由形形色色的顏料调出来,所以吸收了各种顏料的优劣,形成一种极近似黑色、而又绝不纯正的顏色。
    戴志笑说:「但秋秋已经变了。」
    「那陈心呢?」
    戴志没说下去,但林春知道他会说的。良久,戴志一脸愉悦平静的微笑,也许是因为做了两份兼职的关係,有神的眼睛下有一个十分明显的黑眼圈,他说:「已经玩完了。」
    一句话就够了。
    「为什么?」
    「非得要有个理由吗?」戴志嗤笑,伸出魔爪揉乱林春的乱发,似乎将他当成一隻宠物狗了,好一会儿,戴志敛起笑容,凝神贯注地看林春。林春有个妙处,就是敢于对上他人的视线。大部份人对上他人的视线,总会别开眼,觉得猛盯着人是一件无礼的事,林春倒不觉。他想,这双眼睛生来就是要看,看人看事看世界,他尤其喜欢阅读他人的灵魂之窗,却不知在阅读他人的同时,自己亦教人看清,这是一种双向的行为。
    原以为戴志要说什么认真的话,他却说:「无论怎看,你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书kai子,但偏偏没有普通书呆子的行为。你啊,应该是那种终日埋首只知苦读的傻子,世事与你无干,偏偏你却常常睁着眼睛,一个劲地问别人『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这样』,好似一个从来没有长大过的孩子。」
    林春知道戴志这时不想说下去,也没有逼他。他跟戴志的交情已经不浅,也着实对这个人感兴趣。他皱皱眉,顺着戴志转移话题:「人的行为背后总有一套解释,无论是从利益出发,抑或从心理学的层面而论。我问某件事、或者你做某个决定的原因,不也是件正常的事吗?」
    「事情并不总是有答案的,就好似一件事不一定有始有终。书kai子,你现在不是写essay,是在生活。生活是一本无头无尾的书,没有文章的起承转合。我们每一个人的出生都不是必然,却又好似是自然的事,大概我们都是为了一个无人知道的原因而出生。你想想看,一滴精液里有那么多条精子,怎么偏偏就是那一尾能与卵子结合,能生出现在这一个『我』?如果是另一条精子的话,『我』还是不是『我』?所以人生有很多巧合,这些巧合都不一定能够解释的。」
    戴志说完,觉得自己好似发表了什么了不起的理论,颇为自豪地擦擦鼻子,朝林春笑说:「怎样?我刚刚在模仿书kai子的tone,像吗?」
    「你真是的……」林春见戴志又耍太极,为之气结,最后还是无奈地笑笑:「你不需要学我,你本来就有很多比我好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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