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第一百一十三章 老父亲的崩溃
    竖牛之罪,罄竹难书。
    若是一桩桩,一件件的罗列出来,竖牛那脑袋只怕要省着点砍才能砍够次数。
    但他毕竟是祭氏之人,是祭先的长子,虽是庶出,但终究是流着祭氏的血液。
    子产让李然早些返回祭家,也无非是想让他早些向祭先言明这其中的一切。其实,也就是想看一看祭先的态度到底如何。
    上一次,他可以饶竖牛不死,甚至对换粮一事保持沉默。
    可是这一次,他却不能再继续放任下去了。
    正如他最后跟李然说的那句:你把本卿想得太宽仁了。
    其实,他子产从来就不是一个只知道宽仁的人。子产的宽仁,从来都是用来对待那些值得他如此做的人。
    对待恶人,他亦是绝不姑息的。
    而他此次没有直接登门拜访,来找祭先商议此事,而是让李然先行返回告诉祭先其前后始末,这已算得是给足了祭先面子。
    倘若祭先仍不知足,仍旧对竖牛宽大处理。显然,那他便不会像上一次那么好说话了。
    “岳父大人,而且此次……只怕子产大夫也不会轻言饶恕于他的。为我祭氏之百年大计,小婿以为岳父还需审时度势,切勿给他人留了话柄啊。”
    李然已把话说得很明白,这一次,无论是谁,都救不了竖牛。甭管是大罗金仙还是耶稣,竖牛此次决计是只有死路一条!
    为什么?
    因为子产如今也不可能直接清算丰段与驷黑,毕竟一来,并没有确凿的实证可以指证他们,而投毒之事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疠疾罢了,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现在说成是投毒,恐怕也没人能信。二来,如今改革之路举步维艰,若此时清算而引得庙堂内斗,届时两败俱伤,则新政也就危险了。
    但是,如果没有任何动作,不让他们付出任何代价,天底下又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惩戒竖牛,以儆效尤,便是对丰段,驷黑一党的一次最严正的警告。
    况且,只要竖牛不再在祭氏碍眼,那么丰段与驷黑日后若再想作乱,就再也不能再暗中借助祭氏的力量了。这也等于是折了他们一双巧手,打断了他们一排虎牙。
    所以站在子产的角度上来看,竖牛必除。
    李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故此并未对祭先是有所隐瞒。
    “所以他终究难逃一死是么?”
    祭先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呆滞浑浊,眼眶瞬间便红了。
    养不教,父之过。
    当竖牛一次又一次的触碰底线,当竖牛一次又一次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当竖牛最终走到了自我毁灭的这一步,身为父亲的祭先也只能是感到自责与悲哀。
    竖牛是他的儿子,亲儿子。
    这一点谁也无法辩驳。
    而今竖牛犯下如此的过错,身为父亲的他,唯一能做的,或许只能是大义灭亲了。
    可是,血脉相连,骨肉亲情又岂是三两句话能够言说分明的?
    那可是他一直最为器重的长子啊!
    渐渐的,祭先不由老泪纵横,但却依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怕丢人,更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彻底崩溃。
    多年来,山雨欲来的场面他也见得多了,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他,此时竟多出了两条泪痕。
    他始终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始终坚守着最后一点清晰的认知。他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倒下去。
    祭乐见状,亦是上前跪坐在他的身边,替他拭去脸上的泪水,可是拭着拭着,祭乐也跟着流下了泪水。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即便竖牛犯下的罪过再大,可他终究是祭氏的一份子,是她的孟兄。
    父女俩相互依靠着,泪水打湿了衣襟,可是整个大堂内却显得如此安静,以至于在外值守的武士还以为这里面出了什么事,惹不住探头想要一瞧究竟。
    “岳父大人……小婿……其实也可以向子产大夫说情的,这样……或许还能免他一死。”
    思考再三,李然还是道出了这句话。
    他并非一个性情中人,他一直以来都以十分理智的形象出现在各种各样的人面前,深谋远虑乃是他的标签,才智过人乃是所有人对他的赞词。
    只不过在这件事上,他终究还是架不住人情的包袱。
    所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祭先对他有恩,祭乐对他有情,这些全部都是事实。且知恩图报,本身也同样是李然的行为准则之一。所以,他总要为祭先与祭乐做点什么,他才能更为心安一些。
    而选择去向子产说情,显然是当下最好的方案。
    “夫君……”
    祭乐闻声回头,满是泪痕的脸上挂着一丝诧异。
    她没想到李然会主动提出这样去做。
    她原本以为她父亲会恳请李然能够一同前去替竖牛说情,而后李然也只是陪着岳丈一起。如此,才符合李然一贯行事风格。
    因为这样的话,子产也只会将火气是撒在祭氏的身上,认为终究是祭氏不愿顾全大局。由此而造成的一切后果自然也都得祭氏自己兜着,很可能从此祭氏便要从子产大夫的蓝图之中抹去了。
    可倘若是李然自己主动去子产,那情况就又有所不同。
    这说明李然于这件事中,并不纯粹的保持中立,而是决定与祭氏共进退了。
    那显而易见的,祭氏的筹码大大增加,而子产则更需忌惮个三分。毕竟,李然是他极为器重的。一百个竖牛,都不及他李然一个重要。
    “我既为祭氏女婿,那便算是半个祭氏之人,说什么也该以祭氏大局为重。”
    “此事由我去向子产大夫说情,再合适不过了。”
    “还请岳父安心静待。”
    李然躬身而揖,面色平静。
    祭先闻声,一时感动不已。
    其实,他也没想到李然此时居然会主动提出去向子产说情,毕竟李然所要去求情的人,乃是一直于暗处要治他于死地的竖牛。
    而此时李然的一番言语,又显得是如此的有人情味。这不由得是让如今救子心切的祭先是重新看到了一丝希望来。
    “子明啊……老夫……”
    “老夫……对不住你啊……”
    话到最后,愧疚之中又夹杂着感激的祭先,此时终于是绷不住了,竟然失声哭了出来。
    李然顿觉此时气氛略微有些尴尬,却也并未继续多言。只给祭乐使了个眼神后,便作揖告退,并独自离开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智者无情
    李然走出祭氏大门,如今郑邑的天空乃是一片晴朗,熙熙攘攘的人流又一如往常了那般。
    很显然,痛苦的经历虽是让所有人都刻骨铭心,但人终究是健忘的。
    李然再度来到子产府门前,整理了一番衣襟,这才让人通禀求见。
    “哟,子明这么快就办好了?”
    子产对他的来意,心知肚明,当即打趣着如是问道。
    李然躬身而揖,面色极为平静:
    “然未能完成大夫所托,还请大夫责罚。”
    他深知子产此次一定是要将竖牛处理掉的。可他却还是未能说服祭先,反而还来为竖牛求情,这可不算是辜负了子产的一番厚望?
    谁知子产闻声,却也只是一笑,而后示意李然坐下。
    待得屏退左右仆人后,子产这才面带笑意的看着李然道:
    “呵呵,看来子明是志存高远,莫不是想接手祭氏了?”
    此言一出,饶是李然也不由浑身一震,面上尽是惊诧之色。
    “不用如此看着侨,侨既然给了你机会回去说服老宗主,那自是早有准备。”
    “毕竟祭老与竖牛乃是父子,谁人又无有护犊之心?所以,料来祭老也是不会轻易将竖牛交付官府处置的。但他若是亲自前来说情,那势必又会牵连祭氏一族。”
    “毕竟,即便本卿是看在祭氏一族于国有功的面子上放了竖牛一马,但日后想来也不会再对祭氏如此的器重了。”
    “而你如今去而复返前来为竖牛说情。那么,便是侨不看祭氏的面子,也要看在子明你这些日子立下功劳的份上网开一面了。”
    “你的这个老丈啊,呵呵,也是精明得很呐。”
    子产的一番话说完,脸上竟是堆满了神秘的笑容。
    事实上,他早就料到了祭先不会拱手将竖牛交出。
    而他让李然返回与祭先商议,自然也是希望这中间能有一些缓冲的余地。
    毕竟,他若是差了人,亦或是亲自上门向祭氏要人,那即便是祭先再如何护短,也完全是没有任何通融余地的。
    事情一旦拿到台面上来说,能够斡旋的机会可就不多了。
    所以,当此刻他见得李然去而复返,又如何不知李然乃是为竖牛来说情的?
    俗话说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如今看在李然的面上,子产又如何能不卖个人情,给竖牛一条活路?
    而他的那句:“接手祭氏”,其深意也正在于此。
    要知就算此次他愿意给祭氏一个机会。但祭氏若想要继续得到官家,乃至是子产的关照,那也绝对不像往日那般容易了。
    原本,竖牛乃是祭氏子弟之中最有可能继承宗主之位的,而一旦竖牛倒下了,那么祭氏宗主这个位置,毫无疑问,便只能是由那两个不成气候的“嫡子”继承了。
    但祭先的那两名嫡子,说到底都是难当大任的。因此,这“家宰”一职就显得尤为重要。
    站在子产的角度上来看,这统领祭氏一族内外的“家宰”重任,自然是非李然莫属。
    届时,李然以祭氏家宰之名,又以“行人”身份入仕,此双重身份之下,俨然就成为了祭氏一族实际上的一把手。
    也唯有这样,他才能有信心,像以往那样,继续倚重祭氏,关照祭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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