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节

    “呵呵,我家先生乃是我家先生,孔司寇乃是孔司寇,又岂能混为一谈?蠡此番前来,只是为与公敛大夫私下攀谈一番罢了!”
    公敛阳突然快步走到范蠡身边,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斥道:
    “哼!来得正好!说,这隳三都之举,是不是就是那李然在背后搞的鬼?!鲁国这些年来内乱不止,李子明无疑便是其恶首,其罪当诛!如今,竟还敢派人前来赚我?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的脑袋砍下来,悬于城楼?!”
    范蠡见公敛阳如此激动,却知其不过是一番做作而已,所以也并不慌乱,只淡然道:
    “呵呵,大人若想杀我,易如反掌,又何必多言?只是……子明先生为大人所谋之出路,大人如此待人处事,大人日后的结局……呵呵,也是可想而知啊!”
    公敛阳将范蠡一扔,他手中暗含了劲力,本意是想要把范蠡推到在地,但是范蠡脚步一个交错,竟然是化解了他的这股力道。
    公敛阳“咦”了一声,同时也警惕起来,一只手直接握住了腰间的佩剑。
    “不曾想,你……倒也有些能耐!世人只知昔日李子明身边的孙长卿乃是武功了得,却不知其身边除了孙长卿外,却还有能人?”
    范蠡则是一把甩过衣袖,并是拱手言道:
    “呵呵,让大人见笑了。其实,在下若是想要对大人不利,方才便是大好时机,又何须等到现在?”
    公敛阳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范蠡,又再次走到他的面前:
    “小子,你可知晓,这几日我之所以不曾加害前来游说之人,那是因为他们都是由孔丘派来的。而你……既是李子明派来的,本大人可就没有这么大的耐心了!”
    范蠡盯着公敛阳的眼睛。
    “在下死不足惜,只可惜了大人,大难临头了,却还如此执迷不悟!大人枉有经略之才,却还识不得自己的命数!呵呵,实在可惜啊……”
    公敛阳竟然从范蠡的眼神中,看出了强大的坚毅感,这让公敛阳心里多少有些不快。
    “我命由我,却又与旁人何干?李子明向来能言诡辩,你当我会真信?”
    范蠡却甚是不屑的嗤笑一声:
    “大人,齐国眼下已然出兵,略入鲁境。如今距离成邑也不过两百里,在下知道大人与齐国早就暗通款曲,意欲巧施这‘驱狼吞虎’之计!只不过……这一切,难道当真能够如大人所愿吗?”
    公敛阳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怔。
    “你这话是何意?”
    范蠡坦然道:
    “大人的想法,乃是想利用齐国来对付鲁国,对付孔司寇。这个想法虽好,但是齐国难道会平白无故的帮助大人吗?”
    “齐侯重利而轻义,其意图恐怕亦是为了图谋成邑罢了。”
    “若齐国得胜,齐国则势必要进取成邑。若鲁国得胜,则成邑必堕!所以,无论是齐国得了成邑,亦或是鲁国打败了齐国,大人难道还以为,当真能够继续做这成邑的大夫吗?”
    “更何况,大人既是身为鲁国孟氏的老臣,若是天下人都知道了是大人配合齐国,一起为害于宗家。到那时候,难道齐侯还能任用大人以为客卿吗?只怕是唯恐躲避大人都来不及了吧!”
    “到那时,大人却还能再依附于谁呢?”
    公敛阳闻言,却是冷笑道:
    “呵呵,话虽是如此,难道……你能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
    范蠡点头道:
    “那是自然!”
    公敛阳闷不做声,不由是坐了下来,并是不断思考着范蠡的话。
    他对于齐国自是不那么信任的,而且范蠡说得也没错,齐国要是进驻了成邑,而自己又帮助了齐国来对付自己的宗家,到时候天下又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呢?
    “那……你却又有何高见?”
    范蠡见状,知道对方已经被自己说动,于是当即一个盘腿便是坐在殿上,并是肆无忌惮的言道:
    “很简单,如今鲁师要对付齐国的来犯之敌。只希望大人能够静观其变!我们暂且搁置争端,大人口口声声说不堕城墙,是为的鲁国和孟氏。那么,现在便是展现大人忠义的时候了!”
    公敛阳冷笑一声:
    “哼!简直是笑话!孔老二率领鲁师前来攻打我成邑,如今齐国前来助我,我又岂能背信弃义,对他们反而坐视不理?”
    第七百一十五章 公敛阳的两难
    范蠡见公敛阳还在做无谓的挣扎,也是不由笑了起来。
    “大人,你若是想要与齐国讲究信义,恐怕……是要错付了。昔日,孔司寇曾与齐侯在夹谷盟誓,而到如今却不过百日,如今齐侯竟是要趁我鲁国内乱,有隙可趁之际直接是出尔反尔,派兵前来袭扰鲁国。所以……大人以为,纵是成邑是得了齐国的庇护,却又能有多少的分量呢?”
    “《诗》云: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如今齐侯不明,令利智昏。只怕事后背信弃义之举,还会接踵而至。大人如果依旧是参悟不透,日后只怕是会吃上大亏啊!”
    (注:回想少时多欢乐,谈笑之间露温柔。海誓山盟犹在耳,哪里料到你会违反誓言。)
    公敛阳闻言,却是不禁若有所思。
    是啊,齐国的做派正如范蠡所言,实在是太过反复无常了。
    只不过,在那样的一个时代,背信弃盟也实在是太过常见了。国与国之间,前一刻还在会盟和谈,而接下来,却还是该打的照打不误。
    礼崩乐坏,人心不古,早已经成为一种既定其实。
    公敛阳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大脑急转,语气也是缓和了许多:
    “莫非……你是想劝我在你们对付齐师之时,要我这里先按兵不动?待到你们取得胜利过后,再反过来好对付我成邑吗?到那时,我又岂能还有翻身的机会?”
    “更何况,你们又何以见得就能够打败齐师?鲁小而齐劲,尔等纵是力战,也不见得是齐国的对手!”
    范蠡听罢,却是慢悠悠的回道:
    “大人此言,虽是有理,但其不明之处却是有三。”
    “其一,隳三都之举,乃为国策。且季氏与叔孙氏都已堕去城邑,如今只剩成邑,定是对此事不死不休。昔日鲁国之弱,在于三桓不能尊君而求同。而如今,三桓既已是用心一处,其势必不可挡!”
    范蠡的这一席话,不禁是令公敛阳迟疑了片刻,随即吩咐左右道:
    “来人,备盏!”
    随后,只见有人是当即端来了一案的吃喝,并奉上了清水果品。
    而范蠡这时也正好是说得有些口干舌燥,此刻也不与他客气,直接亦是牛饮而尽。
    范蠡用袖口抹了抹嘴,并是继续言道:
    “这其二嘛,大人恐怕还有所不知了!齐国此番,所派来的人马其实只有三万而已!大人以为,这区区三万人马,却又如何能够撼动得了鲁国?”
    公敛阳闻言,不免又是一惊,急忙问道:
    “哦?齐侯……当真只派了三万人马?”
    只因范蠡在这件事上也确是并未说谎,所以回得也是理直气壮:
    “三万人马,五百乘,千真万确!所以,大人以为我师却是有几分胜算?”
    公敛阳闻言,虽是依旧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但实际上范蠡却已是看出其脸上的一丝慌张来。
    这时,只听范蠡是继续言道:
    “而这其三,却是这其中最为关键的所在!”
    “大人既是身为鲁臣,若是叛鲁而助齐,此为大不义也!正所谓‘兄弟阋于墙,不辱于外’,大人与鲁国之间,乃自家纷争。但若大人助齐,则无论成败,大人皆不能为天下人所容矣!”
    “故而,有此三害弊,不知大人又当如何自处呢?”
    公敛阳闻言,突然是一个起身!
    显然,他被范蠡的话术给说动了。
    他起身过后,却是突然发现有些失了态。为掩饰自己的内心,他不由是往身侧瞧去。
    随即,他一把将身边下人手中的水罐给拿了过来,并是亲自给范蠡斟满,随后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并吩咐道:
    “来人!备下酒席,本大人要给这位贵客……接风洗尘!”
    公敛阳的态度骤变,却是让范蠡的嘴角也流露出一丝笑意。
    范蠡也是很是识趣的将盏中清水又是一饮而尽,并是将盏奉还给了公敛阳。
    于是,二人便入得成邑的官邸,只见此时官邸内室,已经备上了筵席。
    而公敛阳之所以要宴请于他,也无非是为了能够从中套出更多的话来,即便他并不会全信。
    筵席小酌过后,公敛阳也是开门见山,直接言道:
    “我公敛处父,也非智浅之辈。我知先生之言,虽为说辞,却也是不无道理。”
    范蠡闻言,也知其意,便是不由笑道:
    “呵呵,大人能够明此事理,实乃鲁国之幸!其实,成邑究竟堕与不堕,此皆为鲁国之内事,也并非不可商议。”
    “只因郈邑和费邑,皆已是给我鲁国带来了大祸。所以无论是谁,都会对成邑是有所忌惮!”
    公敛阳听罢,却是不由叹息道:
    “所以……依照先生之意……待到你们解决了齐师之后,接下来,便该清算我成邑了吧?”
    范蠡听了,知道此事终究是公敛阳的一处心结,却也是回避不了的。所以,他索性是颇为淡然的坦言回道:
    “呵呵,大人其实不必忧虑。正所谓‘积善之家可必有余庆’!只要大人是秉义礼行事,那么大人还怕此事最终不能得以善了吗?”
    公敛阳闻言,却是冷哼了一声:
    “哼,此事……只怕是由不得人啊!纵是孔仲尼愿意,只怕那季氏和叔孙氏,也不肯轻易罢休吧!”
    范蠡只挥了挥手,并继续道:
    “呵呵,大人所言,虽是有理,但即便此事最终不能收场,大人也大可是一走了之便是。但是,倘若大人助了齐国,那大人可就不免是有不义之嫌了啊!”
    “大人并非愚蠢之辈,孰重孰轻,大人难道还掂量不出来吗?”
    公敛阳若有所思,过得许久,这才最终是点了点头:
    “呵呵,既然如此,那我就且作壁上观,待尔等与齐国决出了胜负,我再做定夺不迟!”
    筵席过后,范蠡被公敛阳直接是送至城门处后这才止住,公敛阳不无激动的执住了范蠡的手,并是言道:
    “先生此番回去,还请替在下多多美言几句。其实我公敛阳并无反意,只希望能够保全住鲁国和孟氏的城邑罢了。”
    “此番齐师略境,足见我成邑之重要,所以还请先生回去之后,能够与众人明言其中之利害,切勿因小失大,使我鲁国北境再无据点可守啊!”
    公敛阳借着酒劲,言辞倒是显得颇为恳切。
    只不过,到底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可能连他自己都已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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