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1节

    雷红柳有时候都想不明白,以小叶子这个年纪,怎么每天有那么事情需要思考。
    可是再想想看,也许这就是小叶子为什么与众不同的缘故。
    “他……”
    谢云溪也抬头看了一眼。
    城墙上边的风大,吹的那家伙的长发往前飘着,身上的披风也在往前飘着。
    “他说最近太安静了。”
    谢云溪给她们倒茶,手上的动作是那么轻柔那么好看。
    “他说太安静了不好。”
    雷红柳笑道:“安静还有什么不好的,这世道若能一直都安静着才美呢。”
    谢云溪道:“百姓们的世道是安静的,稍有不安也只是个例的事,朝堂之争,争权夺利,又什么时候真正安静过。”
    “朝中不少人都能看出来,天子让小叶子带兵北征,是为了尽快让大玉北疆安稳下来。”
    “大玉外边现在唯一还有些不踏实的,只剩下北边一个娄樊了,娄樊不敢南下,那将来新君即位便能顺利。”
    她品了一口茶后继续说道:“大人物们都知道,到了关键时候了,若此时再不挣扎,天子的利刃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落在他们头上。”
    说到这,她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在沉思的少年。
    利刃,就在那儿呢。
    “天子是拿云州做了个试探,云州能办好的,其他各州当然也都能办好。”
    谢云溪捧着茶杯,暖意让她的掌心微微有些发痒。
    “如果那些大人物们不反抗,他们不只是失去一个云州,三十六州的江山再大,也没有他们的金屋银屋了。”
    雷红柳听的云里雾里,她最佩服的就是师妹这冷眼看天下的本事。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笨,但这些事她着实是想不明白。
    唯有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的庄先生,若有所思。
    庄君稽虽然是江湖出身,可他的眼界,远高于江湖。
    他的学识,他的阅历,他的见解,若换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施展,怕是地位也不会低了。
    今日这出游是林叶邀请,但林叶跑到一边发呆去了,他坐在这本还有些局促不安。
    此时听长公主说完,他心里有些想法,想说又不敢乱说。
    “庄先生,若有赐教,只管明言。”
    恰在此时,谢云溪轻声说了一句。
    庄君稽道:“天子从云州刮地皮一样把官员都换了,是不是,逼着那些人动手?”
    谢云溪点头:“先生慧眼如炬。”
    庄君稽道:“寒门士子虽然团结,可比勋贵旧族还是差的太远,手里握着的实力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之前小叶子说过,寒门士子被陛下敲打过,所以不敢再放肆,但陛下如今又重用了一个石锦堂,是在给寒门士子们些抚慰。”
    说到这,他看向谢云溪道:“长公主刚才说,他们会忍不住动手,那……”
    话音至此,他也看向坐在高处的林叶。
    “天子故意把小叶子的兵权撤了,把怯莽军留在草束城,是在故意露破绽?”
    谢云溪眼神里一喜,能看到这一层的,着实是少之又少。
    庄先生人在江湖,可是心存高远。
    就连满朝文武,两大派系之外的人,能看的如此透彻的怕也不多。
    天子故意贬了小叶子一道,还把怯莽军留在了冬泊草束城,确实是天子亲自动手,把小叶子的防备撕开了口子,展示给对手看。
    说起来,天子是真狠,用人用的真狠。
    他可以给小叶子前所未有的殊荣,大玉立国两百多年来都没人有过的殊荣。
    他也可以拿小叶子的命来做阵眼,做局心。
    可再想想看,这又有什么不公平呢?
    “小叶子说太安静了。”
    庄君稽道:“安静的是表面上那一层水,下边的水也许早就有了漩涡。”
    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只是这漩涡,在哪儿?”
    谢云溪指了指林叶。
    庄君稽这才醒悟过来,刚才他也说过云州是战场,那这漩涡又怎么可能是别人。
    雷红柳说:“我虽然……听不懂,可我现在也有点感悟,是不是,若此时这三北都护府的都护不是小叶子,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早就被算计死了?”
    谢云溪点了点头:“小叶子如果有一丁点的不小心,也会被算计死,而且一旦被人算计成功,天子也不会救他。”
    因为,一旦被人算计成功,那压在小叶子身上的罪名,天子都解不了。
    雷红柳忽然就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她另一个弟子陈微微,她总是觉得,陈微微和林叶的区别,只是一个命不好一个命太好。
    如果谢云溪也那么帮陈微微,陈微微自然也不会比林叶差了。
    此时她才醒悟。
    若坐上那高处的是陈微微,或许早就成了一捧黄土。
    她再抬头看向林叶,眼神就变得不一样起来,多了些心疼。
    长辈,总是会更偏爱她觉得受了委屈的那个。
    第610章 坑来
    云州州抚石锦堂从府衙出来的时候,不由自主的舒展了一下身体。
    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做好一个手握重权的地方官员,并没有他以前以为的那么轻松。
    大部分地方官员,越是级别低的地方官员,敢于做主的就越少。
    明明是他们职权范围之内的事,但就是不敢给个决定。
    一层一层往上请示,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都能请示到他这个州抚大人身上。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这地方上做官的人摆脱不了的枷锁。
    这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不求有功但求无为。
    什么都不做,那也就什么都不错,真要说错也不就这什么都不做这一样错处吗?
    明明是不入品的村子里正就能做主的事,非要上报到县衙,等到县令腾出手来看到这事了,也许已过了七八天甚至一个月。
    县府里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写条陈出来,上报到郡府,郡府的事再上报到州府。
    石锦堂就发现,大量的时间就这样被浪费了。
    所以他出门是想去和林叶商量商量,他想和林叶要个权力。
    出门上车,看到有人急匆匆的进了州府衙门,石锦堂也没理会,每天这样看起来急匆匆来的人,太多了。
    其实也就是看着着急,他们没什么正事。
    到都护大人府门外的时候,石锦堂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觉得今天这事虽然不大好开口,但一定要开口,他得给自己鼓鼓劲儿。
    不多时,进门禀告的亲兵跑出来,说都护大人就在客厅等候。
    石锦堂大步流星的进了门,到客厅门口,见林叶正站在一副巨大的地图前边观摩。
    石锦堂知道最近这几个月,都护大人一直都在为这北疆地图的事操劳。
    粗粗看起来,这份地图,包括的不仅仅是冬泊全境,还有大玉新得的北疆十三州,甚至还有娄樊的一小部分。
    说起来不就是画个图那么简单吗,从回来一路上算到现在,已有十个月的时间,都护大人还没把这事办完。
    可真要是参与其中的人才能明白,绘制地图是多劳心费力,要消耗多大人力物力财力的一件事。
    “都护大人。”
    石锦堂进门后就俯身行礼。
    林叶嗯了一声:“能让你亲自跑一趟的,不会是什么小事。”
    石锦堂道:“和大人要权来了。”
    林叶回头看了石锦堂一眼:“想要什么权力?”
    石锦堂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也把现在地方官府上的普遍现象说了一遍。
    这些事,林叶当然知道。
    “新来的官员,做事雷厉风行的有,但做事畏首畏尾的多。”
    石锦堂道:“下官是和都护大人要个狠厉一些的权力,正五品以下官员,只要是他域内的事他权力之内的事,拖着不办上报等着批复的,出现一次记过,出现两次留职反省一个月,出现三次的罢官回家。”
    “正五品?”
    林叶看向石锦堂:“石大人,几品?”
    石锦堂回答:“正三品。”
    林叶道:“你刚才在抱怨,地方上的官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以诸事皆向上请示,你是正三品的州抚,云州治内,自你以下的官员,你要如何处置,你却来问我?”
    他看着石锦堂的眼睛:“你来请示我的,难道不也是你职权范围之内的事?”
    石锦堂肃立:“都护大人教训的是,下官谨记于心。”
    他看起来严肃,其实心里高兴,都护大人这话里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别正五品了。”
    林叶道:“正四品以下官员,只要不是砍脑袋的事,你随意处置,正五品以下,砍脑袋的事也无需来我这请示,你自己做主。”
    石锦堂笑起来:“有都护大人这句话,下官办事就有底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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