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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节

    ……不!要先让他们的矛盾更激烈一点。
    “来人!”博迪开口了,“遣使到汉人的都城北京,转告汉人皇帝,我邀他会盟,永结兄弟情谊,通贡互市!”
    若不用战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帮草原诸部获得利益,那也是大汗带给他们的好处。去年刚刚败过一场的土默特部,只会是汉人故作骄傲的筹码。但是,他们应该很清楚他们还打不过大元!
    况且,主战的汉人皇帝能接受和谈吗?
    相反,汉人的大臣,从来都更喜欢用钱来买到和平!
    乌尔鲁克不明所以地看着博迪:“大汗?”
    博迪只是微笑地看着他:“用汉人的话来说,先礼后兵嘛。”
    如果是汉人先拒绝了他这个大元之主的好意,他才能更加名正言顺地发出号令,而非听从俺答的建议,帮助他找回去年战败的面子。
    谈成了,是他在俺答战败后仍旧迫使汉人拿出东西来。
    谈不成,就说明汉人皇帝一定要贯彻他的意志,完全不顾重臣的反对。这样的汉人朝廷,也更容易击溃!
    左右都是赢。
    第329章 想占陛下便宜?
    曾经,梁储对张孚敬说:功成之日,过河卒子便成大将。
    张孚敬以为自己的功业在交趾,但他太感激皇帝对他的信重了:三年之期一到,他便领了礼部尚书衔总督山东。
    再过三年,已经五十三的张孚敬坐上了吏部尚书这个位置。
    看上去,年龄够了。但是,他中进士出仕为官才仅仅六年啊。
    严嵩同样如此。
    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正德十六年走入了十五岁少年天子的视野,从此一飞冲天,这是属于嘉靖朝的君臣佳话。
    新臣终于稳定地走入朝堂中枢,老臣却正在凋零。
    盛夏七月,和晚一步入京的严嵩同时抵达京城的,还有抚宁侯朱麒。
    他们进城的时候,定国公府一片缟素,几乎差不多时间传回京城的,还有梁储、谷大用去世的消息。
    巧得很。
    毛澄在嘉靖二年就病逝,如今又有三人在这个酷暑里去世。在大明朝堂“君臣争权”局势初显的这个时间,当初拥立皇帝、迎立皇帝的重臣,如今只剩下杨廷和在南京、崔元在中枢。
    哦,还有当时发挥不小作用的张锦。
    刚刚成为礼部尚书的严嵩,第一件事就是要为定国公、梁储议定谥号。
    定国公当然是要追谥的,但梁储曾是因罪贬官为民,现在给他赠谥号,是皇帝对老臣传达的尊重,是肯定梁储帮助张孚敬试行新法的功劳。
    可礼部尚书要忙的事不止一件。
    七月初,北元汗庭派遣的使者——必勒格札噶林在抵达边境后,经过皇帝许可,已经由蓟州镇派兵将他带领的使团近百人护送到了京城。
    “实在是无礼!就算还需要等待你们皇帝的时间,但只有你区区一个礼部右侍郎在这里,我可是尊贵的大汗派遣的使者,是世界主宰长生天的仆人!我们更不是囚犯!”
    礼部右侍郎,是崔元的亲家刘龙。
    刘龙从当初的翰林院承旨担任礼部右侍郎,仍旧是正三品。
    但刘龙仍然谨守他的为官哲学:怂一点好,怂一点不犯错。
    札噶林是萨满教中传达神告神示的巫师,也是北元之主的智囊,据说擅长占卜和“魔法攻击”。
    现在面对必勒格这个北元大汗的使者,刘龙只是耐心地说道:“天朝岂会失礼?但我大明定国公和当年的内阁首辅梁顺德公薨逝,礼部实在太忙。”
    “那也不是怠慢我汗庭的理由!如果汉人之主不愿听听草原之主的问候与建议,那就让我回去转告大汗这样一个结果,而不是让我们像囚犯一样呆在这小小的院子里不能出去!”
    “札噶林哪里的话?这会同馆如此之大,现在没有外客,每日更是有好酒好菜招待,谈何怠慢?再稍候两天,稍安勿躁。”
    “是草原上的酒肉不好吗?我是代大汗来与南面土地的主人谈论大事的!”
    “本官已经将札噶林带来的国书呈上去了,何必急于一时?这样的大事,难道札噶林认为是很快就会商议出一个明确态度的?”
    必勒格凝视了他一阵,随后哈哈大笑:“就算不能明确细致的内容,连态度也不能决定吗?难道说,是继续像过去一样陈兵边疆时常交战,还是和谈,你们的皇帝陛下连这点态度都不能明确?”
    刘龙皱起了眉,老好人也有脾气,冷冷地说道:“如果本官没记错,去年在朔州,你们好像吃了个大败仗。”
    在通译警惕地翻译了一下之后,这会同馆大厅里的气氛顿时紧张。必勒格的护卫叽哩哇啦地叫起来,不用翻译、只看神情,也知道他们是在咒骂,只不过有的人不屑,有的人愤怒。
    必勒格也阴阳怪气地说:“原来你们认为被草原好汉闯入了家里,土地和家人都被蹂躏了一番,最后只是看着我们离去的背影就可以欢呼胜利。”
    “哦?那李将军剿灭了一个时常侵扰我大明边镇的小部族呢?”
    必勒格也并不生气,而是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看来是土默特部给了你们胆量。这么说来,大汗的好意只怕还会被你们误解为战败之后请求和谈。我想,我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了。”
    “难道你们不是来请求和谈的?”
    一个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片刻之后,严嵩身着他的新官袍,迈着稳稳地步子走了进来。
    刘龙立刻行了行礼:“大宗伯。”
    必勒格看着严嵩,凝重地问道:“尊驾是?”
    “大明礼部尚书,严嵩。”
    他缓缓地坐到了主位上,理了理官袍的下摆,然后才看向必勒格:“遣使请贡,什么叫贡?奉我大明为主,才叫贡!札噶林虽然不读我天朝经典,北元之主和麾下臣子们总该明白什么叫贡吧?”
    “你!”必勒格被他讥讽了一句不学无术,随后才哼了一声,“那只是方便你们理解罢了!大汗在国书中说得明明白白,是结兄弟之谊!听闻大明的皇帝陛下今年二十一,正与大汗年龄相近!”
    严嵩笑了起来:“这么说,北元大汗要自称兄长?”
    “既然年长,自然是我北元为兄!”
    严嵩收起了笑容,站了起来面对紫禁城的方向行了一礼:“我奉陛下口谕,来转告贵使几句话。”
    既然是转告皇帝口谕,必勒格也不得不表达一点尊重:“请讲。”
    严嵩皱了皱眉:“圣谕,是要跪听的。”
    必勒格绷不住了:“我是大汗使者,岂能跪听?”
    “尊驾只是使者,可不是北元之主本人。莫非到了御前,你也不跪?刘侍郎,难道不曾教导他们我天朝礼仪?”
    最早的两个御书房伴读学士,如今又到了同一个部门。但他和严大宗伯之间,已经有了礼部左侍郎这一层可悲的厚障壁。
    现在刘龙只能苦着脸回答:“自然都教了,但使团桀骜……”
    “出使而不知礼,北元之主所遣非人!”严嵩冷冷地看向必勒格,“尊驾若不遵我大明礼仪,那便请回吧。”
    “你!”必勒格昂着头,“我是世界主宰长生天的仆人,只跪长生天和长生天之子大汗!”
    严嵩很干脆地挥挥袖子:“请回去。”
    “这就是号称礼仪之邦的汉人皇帝的待客之道吗?竟然如此羞辱大汗的使者,准备迎接长生天降临的怒火吧!”
    必勒格这一趟过来的目的本就十分灵活,他也很干脆地开始撂狠话准备撤。
    而就在他们走出这大堂准备回去卧房收拾行装之时,又有一群人急忙赶到了这会同馆内。
    必勒格的眼神在那为首之人的帽子上停留了一下,然后脚步也停下了——按照他对汉人大官的了解,帽子上的竖线越多,官越大。
    “张国务,您怎么来了?”
    果然,他看见刚才那个拽拽的礼部尚书也不得不走出了房间,向这个人行礼。
    过来的人是张子麟,他现在看到北元使团的神情,开口问道:“惟中,这是什么状况?”
    “我要宣读陛下口谕,这北元使臣不依礼跪听,足见并非诚意来请和。我身为礼部尚书,不能堕了君威,因此令其返北。若北元之主仍有意请和,当另遣知礼之人。”
    张子麟一惊:“陛下口谕?国务殿仍在商议,陛下降了口谕?”
    “我岂敢冒称?”
    这几句话,礼部这边的通译没有翻译。
    但北元使团里,自然也有翻译,必勒格听懂了,眼珠子里露出一丝异色。
    “……口谕如何说?我领办礼部事,应当知晓。”
    “国务既有问,下官自然会说。”
    严嵩一板一眼地又向皇帝遥致一礼,“陛下说,孛儿只斤·博迪仗着年长两岁,想占陛下便宜,以这个名分让北元成为兄长之国,实乃幼稚之举,也显得器量狭小。”
    “……这是对大汗的羞辱!”众目睽睽之下,必勒格哇啦哇地对朱厚熜点评北元大汗的话给出了应有的回应。
    张子麟的眉头皱成一团,严嵩却根本不理会北元使团的反应。
    他继续说道:“大明已废了称臣纳贡便数倍给赐之制,孛儿只斤·博迪若想与大明贸易,不必玩什么称兄通贡的把戏。大明铁器、棉布、丝绸、茶叶等诸多好物,也不是不能与北元进行贸易,只是价格有待商榷。物以稀为贵,皮毛、马匹,大明又不是没有来路,相反,是草原有求于大明,该拿出合适的价码。”
    核心,其实就是一个意思:大明现在不玩称贡给赐的那一套了,可以贸易,谈好价格。
    只不过话里话外,既对博迪进行了嘲讽,又阐明了态度是草原有求于人。
    张子麟脸色骤变:“铁器岂可予人?国务殿正商议以布匹、茶叶、盐等物与北元互市,陛下何以松口准易铁器?”
    “那要看北元能不能出得起价。”严嵩这下不回避必勒格了,而是直接对他说道,“尊驾也听到陛下旨意了吧?大明与北元为敌何止百年?会盟之说不必提。北元之主若真有意止息兵戈,就要拿出合适的价码,先从守信互市做起。尊驾意下如何?还能不能继续谈个公道的价格?”
    必勒格脸色难看。
    公道的价格?私市有一个价格,但大明皇帝明说了,草原能提供的皮毛、马匹等物,大明并不缺多少。这个价格,能按照私市里大明边军有一点以贿赂求安宁的价格来吗?
    何况,如果汗庭真这样去与大明谈妥了,那也是完全走入大明皇帝的步调,按大明皇帝的意图在办事。
    张子麟在一旁摇头:“铁器不必谈!陛下既然对北元也要废称贡给赐旧制,那就只能谈一个互市价码了。这位使臣名唤必勒格吧?尊驾可能代北元之主商谈互市条款?我大明皇帝陛下仁善,不忍草原牧民居漠北之苦寒,或可于价格上稍做让步,以示两国交好之诚。但北元之主既有意止戈,还请万勿以北元将卒不再掠边为条件。如今大明边防稳固,边将更新添战功,贵使若以此相挟,徒激边将不满。”
    “张国务!陛下再仁善,也要以大明百姓福祉为先。这互市价格,不可让步!”
    必勒格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观察着严嵩与张子麟的一唱一和。
    虽然说谈判之时,一人分唱一角也是常有之事,但他要分辨这仅仅是他们的谈判策略,还是大明皇帝与一些臣子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他的面前。
    无论如何,眼下的反应他先看在眼里,记住了便是。
    “大明皇帝陛下羞辱大汗之语,我会如实上告!”必勒格板着脸,“既然大明因小胜土默特部便轻视汗庭,更误解大汗好意为称臣请贡,那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那人被称作张国务,必勒格已经猜到了他是谁:大明新设的那个国务殿当中,在石珤也致仕离开之后,是仅次于费宏、杨潭的第三号国务大臣。
    他既要北元别拿停止袭扰劫掠边镇为条件,又说可以在价格上稍做让步——以大明天子体谅草原牧民的名义。
    但大明的皇帝那样羞辱草原之主,真的体谅博迪统帅下的子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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