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锁龙寺事件,先前他默认最没有联系。详细报告中确认了几名死者是已知毒贩,现场目击的保安也认为导火索是贩毒集团火并。都怪图海川他们,大谈万国宝怎么讨厌毒品,搞得自己也先入为主,忽略了真正奇怪的细节。
    一旦看穿,潜逃计划的巧妙简直令人惊叹。追花人,多完美的伪装!这些人荒郊野外离群索居,交通有车,昼伏夜行,公路检查人员习以为常,旁人不敢太接近,接近了还理直气壮戴着个脸罩!
    “红河州边防收紧了吗?信安方面有回应了吗?”
    “都布置下去了。红河州信安分局还没报告。崇州1点半就开始了,半径十公里内所有基层单位全员排查。通知他们重点查营地和往来的养蜂车?”
    “对!再给红河州发个升级警报,就说一定在他们那里。”张翰的目光顺着地图上的高速公路南行,“等不起他们了。我们直接去——蒙自!让机动小组和直升机准备,你跟我都去。”
    “这个也算是猜吧?”
    “是,但我把握很大!”
    高队长开始召集机动小组,眼神还是有点疑虑。张翰按捺住焦急:“你先准备,直升机停楼顶。崇州一证实,我们立即出发。”
    「–」
    半小时后,张翰拿着手机一边跑,一边怒骂:“知不知道,你面对面放走了全国头号通缉犯?他还把那句话原样对你说了一遍?你他妈没听过?”
    对面的协警快吓哭了:“但是照片和声纹识别都不对啊……”
    张翰想再喷点啥,还是挂断了电话。他恨这个时代。
    第22章 东流去
    大巴出了山区,海拔陡降,已经沿着红河开了五六十公里。最近的地方公路就贴着红河岸边,似乎可以一跃而过。
    朱越坐在大巴中段靠窗位置,身边座位空着。偶尔有本地乘客走动下,看到他都恭敬点头。朱越还以微笑,暗暗心惊:这身行头在红河两岸太管用了。
    衣服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旅行款式,上下黑色。特别的是脖子上套着的白色硬领、胸前藏起一半的木十字架、右手食指上带内刺的钢指环。
    硬领代表他是神职人员。等臂木十字架说明他属于韩国“明日复临”教会。指环是教会中最硬核、最受人敬仰的缄默传教士标志。他本来肤色白皙,又是个单眼皮,都算锦上添花。
    向他点头的本地人有四五个,没有一个跟他搭话,更没人觉得他的存在有什么奇怪。
    看来,席卷越南北方的明日教派,虽然没有正式跨过红河,影响力早就渗透过来了。朱越呆望对岸,心中温习抛荒已久的韩语。说是不用说了,日常听力还是不太放心。谁知道越南味的韩语好不好懂?
    一辆军车迎面而来,从另一侧掠过,似乎不赶时间。他相当诧异:上午在锁龙寺闹翻了天,为什么边境地区没有收紧的感觉?
    大巴刚从蒙自开出来,所有手机都没信号了。乘客们少了个器官,比平时活跃得多,都在开玩笑:
    “又要发红包了!”
    “看来国家不同意。”
    公路逐渐远离河岸,拐进一片茂密的丛林。一个游客看着纸地图,告诉老伴:“前面是坝洒镇了。我们到河口住下,再倒回来玩一天。”
    朱越戴着十字架,平添几分悲天悯人的情怀。他默默道歉:“对不起大叔,今天你哪里也到不了。”
    他捏了一下钢指环惩罚自己。绝不是样子货,扎得好痛。
    大巴开进丛林七八公里就熄了火,慢慢停下来。司机试了一阵不行,叫大家下车,他要开盖。朱越把包拿下来喝了几口水,独坐在路边树墩上。
    一辆过路的卡车停下帮忙,尝试夹线点火。乘客们都围上去看热闹。
    朱越悄无声息退到树后,看看手表:6点18分。万国宝的计划就像手表齿轮一样精确。
    ※※※
    机动小组的两架直升机6点27分到达蒙自,在市区降落时又耽搁了十分钟。蒙自的低空调度塔台竟然不知道他们的到来!
    指挥部的前线直升机当然经过了特殊改装。仪表自动飞行功能关闭,通信设备也换了,绝没有远程控制的可能。刚刚升空时,张翰就在小组频道中动员:
    “大家放心,飞机本身没问题!但我们是去追朱越!追朱越会发生什么,你们都知道。我们只要飞上天,就有可能被不知什么东西打下来。到时候没摔死的给我继续追!”
    一路都很平安。然而刚进云南,与红河州信安分局的通信就断绝了。通信军官呼叫军用电台也没有回音。数据链更没有,那是改装的重点拆除对象。“聋飞”逼近蒙自时,大家百分之百确信方向正确,也都充满黑色预感。
    低空调度塔台的对讲倒是信号畅通。双方前言不搭后语吼叫了几分钟,张翰快疯了:
    “要么塔台是假的,要么红河州信安都死绝了!不管调度,直接把飞机降到分局大院里。”
    塔台先是强烈警告,安静了两分钟又说:“接到电话了,准许你们降落。你们怎么做事的?该红河州信安通知我们,怎么成了我们通知他们?”
    「–」
    红河州信安分局在公安局隔壁。在大院里接机的人,就是跟高队长直接联络的分局长。听他们两个又是驴唇不对马嘴,张翰终于接受了可怕的事实:
    红河州信安系统和边防系统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高队长恨不得拔枪把自己崩了。
    通信军官摇着头:“这叫接收端身份伪造。点对点的还能理解,像你这样通过几个系统下发,还有往来对话,都被拦截得滴水不漏,太恐怖了……这还怎么玩?”
    张翰一反常态,重话都没说一句,只是自言自语:“平时懒得搞我们,就是为了关键时刻来这么一下……”
    他问分局长:“蒙自难道还没断网?”
    “今天手机信号一直不好。刚接完塔台的电话,所有网络、电话、我们自己的通信系统全断了。”
    张翰冷笑:“掐得真准哪。”
    “现在怎么办?我们也没法通知边防了。” 分局长聊尽人事,派出了摩托车信使。
    “边防,但愿他们遇到异常情况知道提高警惕。我们就在这里等等看。”
    高队长很诧异:“我们现在不该飞到红河边上去吗?直接去边防人肉报信,再自己找找看?”
    “飞过去天也快黑了,怎么找?你知道他换车了吗?红河那么长,沿岸边民往来那么松,你知道他从哪里过境吗?”
    “那我们在这里能干什么?等什么?”
    “等那个谁来通风报信。到底是哪一个,现在我也糊涂了。”
    众人的下巴还没捡起来,张翰就问高队长:“记得那个五岁小孩吗?他爸爸在一堆假通缉令中收到了真的,两次!再问你:成都平原上几百年的水渠,偏偏今天水闸坏掉?你的通知全被拦截了,刚才又是谁抢在断网前给塔台打电话,放我们快点降落?这三件事概率相乘有多大,可不可能全是偶然的?”
    “……你是说,有个ai在帮我们?”
    “我不知道它想干什么。现在,这是唯一的指望。”
    蒙自的断网跟成都感觉又不一样。那次又乱又突然,这次似乎有条不紊,安排得明明白白。通信被彻底压制,连无线电都没法用,多个频段的定向干扰是军用强度。
    通信军官一边折腾一边抱怨:朱日和的蓝军也没这么无赖!
    张翰想象得到:现在朱越离边境很近很近。ai如此强横的大手笔,不怕挑起中越之间的军事误会吗?
    他摇头苦笑:想什么呢?中美、美俄,它们什么时候怕过?
    「–」
    7点15分,张翰已在绝望边缘,机动小组都不敢正眼看他。这时隔壁公安局门口一阵喧闹。接着,一辆养蜂车慢悠悠开进信安分局大院。
    ※※※
    朱越在林间小道步行几公里,到达红河岸边已经7点半。这一路是坝洒知青农场的旧址,雨林茂密,路边枝头瓜果累累。看在这身打扮的份上,他才没有顺手化缘。
    河边的小码头离坝洒镇集散码头还有一公里半。红河缓缓东流,在这里只有一百多米宽。码头很偏僻,主要是早晚过境做生意的越南边民使用。他们跟边检人员有些默契,不像镇上的码头那么正规。
    朱越步履端庄,径直走到系缆处。
    岸边全是载几个人的小船,正要回家的越南人纷纷向他挥手。一个值班的边检员,本来懒懒躺在竹椅上,竟然坐起来画了个十字。朱越规规矩矩出示边境回乡证,然后保佑了他。
    他摸出手机。边检员笑着指指天,摇摇头。
    在船边等他的越南人看看自己手机上的照片,也画了一个十字。他把头凑到朱越耳边:
    “bloder bui?”(注:“裴教友”,发音有误的英语+韩语。)
    朱越点点头。越南人说韩语果然够劲。好在是神奇三合一,包括夹心英语。
    那人再不多说,扶他上船。船上等待的另一个人也戴着硬领,韩语非常纯正:“您辛苦了!”
    听到这么夸张的敬语,朱越这次头也不点,直接坐下。那位更是肃然起敬。
    船到河中央,一艘中国边检的快艇突突开过来。两船错身时,穿制服的边检官打量着他,神情严肃。
    朱越已经很熟练,也保佑他一下。边检官脸色更不好看。然而看他过河的方向,巴不得他快点滚回去。
    ※※※
    两架直升机沿着开河高速公路超低空搜索,一路用探照灯看牌照和车头时刻表,用高音喇叭吼叫、询问。所有追上的大巴,即使对不上号也立即停在路边待查,不许开门。路上急行的军车慢慢多起来。
    张翰找到抛锚的大巴时,大部分乘客已经搭车去河口。司机和剩下的人异口同声,都说那个传教士自己甩火腿走了。
    张翰一看边防地图:答案明摆着!
    直升机腾空而起,两分钟后再次下降。小码头旁边没有足够空地,机动小组全体悬停索降,晚归的越南边民着实恐慌了一阵。
    高队长以通过火力区的速度冲到岸边,把竹椅上的边检员拎起来。等张翰跑到时,他已经问完。
    “完了。过河四十分钟了。”
    撑住张翰的一口气瞬间消散。他摇了两下,后面的人赶紧扶住。
    「–」
    高队长还不死心,派一个队员火速去坝洒镇联络,自己跑到岸边找船。
    最后一线暮色中,对岸房子后面冒出十几个士兵。这是巴刹边防屯中国的“坝洒”和越南的“巴刹”,实际上是两种语言的同一个地名。的公安,平时极少在岸边出现。今天两架直升机的动静太大,他们慌忙过来察看,大部分人都没带武器。
    高队长孤零零站在码头上呆望,嗓子眼里像是堵着血块。昏黄的柱头灯正好在他身旁,全身黑色特种作战服。
    对岸三架望远镜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双手尽量远离腰间的枪。船上的越南边民也小心看着他,见他没有阻止或者夺船的意思,赶紧纷纷开走。
    张翰在后面大叫:“回来!”
    机动小组凑到一起。那个边检员已经试过给越南边防打手机,下场跟所有电话一样。张翰的卫星电话、直升机的无线电、坝洒镇边检站、红河州公安边防支队、外交部、寇局长,全体失联中。
    高队长甚至提出直接飞过去,但他也不知道该往哪儿飞。
    十五分钟后,对岸边防军越来越多,还来了几辆军车。飞行员用望远镜看了一阵:“还是传家宝,rpg。”(注:rpg,无制导的单兵火箭发射器。对低空飞行的直升机有威胁。)
    但他也否定了飞过河的可能性。
    坝洒镇边检站长和码头管理员在半路就碰上了联络员,现在已经赶到。站长拼命摇头:“对面绝不可能放这边的武装人员过去,我们也没有任何理由要求。再说,以现在的通信状态,划着小船谈完了可能天都亮了。”
    确实。一条中国边检快艇正在河中间用大喇叭向对岸喊话,大意是“我们在追捕逃犯,不会越界,你们千万别误会。”
    张翰心丧若死,就看见边检站长和高队长嘴皮翻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坝洒镇码头管理员在旁边沉默不语,额头汗珠一颗颗冒出来。
    张翰突然抓住他的双臂:“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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