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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豹猫猫苞米地番外:02有什么罪比这种背离

    新居离父母家比较远,纪荣买的房子。不知道他这几年究竟存了多少积蓄,自己竟然也完全担负起来。
    等房间内沉闷的响声停下,时间已经到后半夜。
    陆恩慈缩在被中,望着纪荣的睡颜,半晌,如释重负地偷偷呼了口气。
    她这时候才露出紧张与羞赧的表情,仰着脸仔细观察睡在这张大床上,睡在她身边的男人的脸。
    纪荣比那时候更加成熟,眉骨到鼻梁处的线条走势凌厉流畅,长眉长眼,却没一点儿阴柔软和的气息。大概这八年心里总是攒着很多情绪,导致已经能在他头发里找到几根白发。
    陆恩慈看得更加仔细,有些心酸。
    她庆幸自己在重逢那天提前做过准备,表现得坦率又没心没肺,不叫他看出一丝自己的忐忑。
    说实话她想不到纪荣竟然依旧愿意与自己结婚,他看起来在心底积着无数怨怼阴沉的情绪,比从前更加沉默寡言,并时常皱眉。
    他们初遇时,陆恩慈只有十六岁。
    杨庄远离政治活动中心,村里人们不讲究那些,极好相处,最多不过在她们这些城里来的孩子打扮上讨讨嘴上的便宜。
    恩慈和另一个姓陈的姑娘住在一起,一日嘴上不对付吵了架,气冲冲拎着喂猪的食桶出来,迎面就撞上了纪荣。
    她还记得那天,纪荣穿了件灰色的、村里人“干活”穿的衣服,短衫长裤,露出结实的小臂,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脸却很干净。
    她被纪荣惊了一下,关于他的身材和脸。
    大概是看她一直盯着显得很傻,纪荣走过来,垂头望着她:“我叫纪荣,你是上月新来的学生?队上的猪凶得很,这阵子只有你一个人来喂么?”
    陆恩慈点头,尴尬地晃了一下。
    “叫什么?陆……”他顿了顿,并不完全知道。
    “陆恩慈。”她接上。
    刚来那天副队长挨个介绍过,似乎没有提到村里有姓‘纪’的一家。因而她不知道怎么称呼他。
    “纪荣……”她顿了顿,小声道:“纪荣叔?”
    纪荣没太大反应,像是默许了她的叫法,从她手里接过食桶,叫她“小陆”,道:“跟我走,你一个人干不了,万一出事和镇上不好交代。”
    那真是陆恩慈走过最长的一段路,她偷偷看纪荣的脸,看了很久,不停地想象这个人穿中山装、西装时是什么样子。他脖子不短,大概穿衬衫也很好看。
    啊…那种小资产阶级的想法绕着脑子跑了一圈又一圈,恩慈拼命试图忘掉,想着房间里端端正正摆在桌子上的小红书本儿,又忍不住快步跟在他身后。
    “纪叔,”她嘴甜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姓?”
    “上月田里插麦时他们说了,长得最周正的是个姓数字的孩子。”纪荣冷淡道:“很好认。”
    陆恩慈脸完全红了,蚊子似地嗯了一声,垂下头亦步亦趋地跟着纪荣走。
    常被村里女人私下里讨论的,那头鸭屁股似的短发发尾遮住了滚烫的颊面,朝纪荣露出白生生的细腻后颈。少女才有的顽固毛碎的尾茬,沿着脖子那两道骨头的痕迹长上去。
    纪荣沉静地走在女孩子身边,时不时跟村上赶早活的人打招呼。
    他走得不快也不慢,余光里那抹白色的皮肉格外吸引眼球,可纪荣似乎不感兴趣,一点也不偏过头去看。
    “纪叔,你识字吗?”她小心地问。
    纪荣俯身,从配饲料的女人手里接过盛了满满一桶的猪食,示意她跟自己走。
    “嗯。”他说。
    “过段时间红薯要换成酒糟子了,来早点喂。”那年轻女人说。
    陆恩慈看到自己和她的目光,几乎是一起落在纪荣强壮的小臂肌肉上。
    她相信那女人一定也闻到了他身上的汗渍味,不臭,是陆恩慈前十六年被仔细养大的人生里,一种没闻到过的,野男人的气味。
    陆恩慈跑上去,努力跟他拉开距离,小声问:“叔,你今年多大呀?”
    纪荣抬眼看着她:“叁十。”
    啊……那是有点儿把他叫老了,才…才差了十叁四岁吧……她才十六……
    陆恩慈嘟囔着,很快又抬头朝他笑,主动推开猪圈的栏杆,进去点好猪的数量后,把红薯和猪菜倒进槽沟里面。
    连着几天猪吃饭的呼噜声里,同屋姓陈的姑娘跟陆恩慈和好,陆恩慈也彻底跟纪荣熟悉。
    她从来不敢问,心里猜测大概纪荣是死了老婆的鳏夫,庄子上没有他这个岁数还一个人的,大队长人不错,即便他家里早十几年是富农成分不大好,也在从镇上回来后,说在某某庄子有个女娃,到了看人家的年纪。
    一起下放的知青里有个叫贺红兵的男孩儿,似乎消息很多。
    陆恩慈趁着队上在广场放电影的时间问他,贺红兵显然颇为得意,瞥着她道:“他成分不好,现在的情况,就是有人敢嫁,他敢娶吗?”
    陆恩慈听不太懂,贺红兵又遮遮掩掩地解释了几句,她才突然反应过来。
    早年富农的家底是因为纪荣父母能干,铺子从庄子里开到镇上。然而形势一朝颠倒,富农也被划进了黑五类,作为富农后代的纪荣是读过好些年书的,更是不堪。
    他不低调,就总有人看不顺眼他。更何况庄子里镇上人的不瞎,看得出他那副样貌有多显眼。
    “——你怎么突然问他?”
    贺红兵眯着眼睛问,弯腰靠近她:“我听说明年如果大队长那里评价好,就可以调走,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城。喂,恩慈,要不要我帮你?”
    陆恩慈抿唇笑笑,囫囵着应付几句,便泥鳅似地从他身前逃走了。
    那个冬天难熬,隔壁郭庄雪后死了个女学生。这件事闹得太大,之后杨副队长就不再让她们两个单独跟男人一起干活。
    陆恩慈猪菜也不用拔了,只在不下雪的天里,和同屋的陈姓女孩子结伴去队上喂猪。
    几个月过的食不知味,仿佛被不知名的情绪控制,她感到空虚,无比强烈地想念纪荣。
    这种思想大概不对,陆恩慈有些惶恐。
    她接受过的教育提醒她,不该在革命热火朝天的时候,产生背离社会主义祖国的情绪。
    这种软绵绵的,轻软的东西,不该在这时候产生。她不确定有什么罪比这种背离更深重。
    但陆恩慈还是很想接近他。
    作为知青、少女,或者是杨庄里已经能分辨猪草与芋苗区别的孩子,她很想接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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