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默内心的激流如决堤的洪水，可他说出口的却是：“你刚才还说你不是我一个人的老师的。”
    沈幼乙轻轻的刮了一下成默的鼻子，“傻瓜！但是我是你一个人的西姐啊！”
    “西姐。”成默情不自禁的看着沈幼乙那一双清澈的眼睛喊道。
    沈幼乙在橘色的夕阳里浅笑，傍晚的光线灿烂而辽远，五月的天气清爽又温暖，“虽然你迟到了很久，但我还是很高兴你能回来……非常高兴。”
    沈幼乙的眼角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水，在光照里闪烁着斑斓的色泽，成默仿佛能在那滴眼泪里看到自己的面容，他抬起手，轻柔的擦去了这无比珍贵的眼泪，“西姐，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
    沈幼乙点头，“那就好……”顿了一下，沈幼乙接着说道：“别说这些三流小说的对白了，上车吧！”
    成默问：“去哪里？”
    “西姐也没有别的本事，只能做饭给你吃，还有呢……你想听我读什么书，我也可以读给你听。这可是你的特权哦！要珍惜。”
    “我一定会像珍惜我的心脏一般珍惜西姐的。”
    拉开车门的沈幼乙刚想取笑如今成默也会说甜言蜜语了，转头却看到成默认真而严肃的脸，于是将调侃的话咽了回去，柔声说道：“好呀！说话要算话哦！”
    成默点头，然后上了车，沈幼乙启动她那辆迷你，慢慢的汇入车流，一路上沈幼乙都在问成默在米国过的如何，还有手术的状况，当听成默说他现在能跑能跳了，由衷的喜悦浮现在了脸上，可笑过之后又觉得不放心，一定要成默上学之后再去高月美那里检查一下，即便成默极力拒绝，沈幼乙还是坚持如此做，成默无奈，只能答应下来。
    沈幼乙开车开的不快，不插队，不变道，不抢灯，这让成默想起了坐沈道一的摩托车时截然不同的感受，成默也不清楚沈幼乙如今的病情怎么样了，可又不方便直接问，只能旁敲侧击，最后得到的结论就是沈道一已经没有再干扰沈幼乙的正常生活了。
    成默也有些头疼该如何治好沈幼乙的双重人格，却没能想出特别好的方式，能让两个人格友好的融合在一起。
    到了超市，沈幼乙开始了大采购，絮絮叨叨的说着鸡蛋10颗一组买只要10块钱好划算，豆腐四块五一斤比菜市场的要便宜，高山娃娃菜标价看上去很贵，但超市会员有积分，两千积分就能兑换一百块的现金劵，这相当九五折了之类的话。
    接着沈幼乙又带着成默到了冷柜这边，挑选了最贵的宁乡黑土猪肉，告诉成默虽然这种猪肉贵是贵了点，但口感比普通猪肉要强很多，放点酱油和盐，切一点点青椒炒一下，味道比餐馆里的要好很多。
    随后沈幼乙又去了柜台那边，叫师傅挑了两根猪龙骨，跟成默说男孩子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喝能够补钙的骨头汤最好了，而熬汤最好的不是筒子骨，是她挑的猪脊背上的骨头，骨髓多脂肪少，特别适合给成默熬汤喝……
    逛完了之后，成默抢着结账，说是自己现在很有钱了要付伙食钱，沈幼乙当然不许，笑着对成默说道：“某位土豪学生打赏的学点已经够他吃一辈子的饭了，就是怕土豪同学会嫌弃。”
    “其实有点想拒绝……”
    沈幼乙假装恶狠狠的横了成默一眼。
    成默勾着嘴角说道：“那是因为西姐做的饭太好吃了，怕被你养成一个胖子。”
    沈幼乙打量了成默一下，“瞧你瘦成这样，还说怕自己变成胖子。不行，我看我得给你加餐，让你稍微长点肉。”
    成默低头看了一眼比以前结实的多的身体，“不瘦了，我读高一的时候连一百斤都还没有，现在至少有一百二十多斤了！”
    “多少？”
    “可能有接近一百三了吧！”成默想了一下说，又转头看着沈幼乙问：“怎么了！”
    沈幼乙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有些生气的回答道：“没什么。”
    成默有些懵，他没有立刻猜到沈幼乙为什么不高兴，却下意识的问：“西姐多少斤？”
    沈幼乙撇过头去，咬牙切齿的说道：“不知道问女生年纪和体重是最不礼貌的事情么？”
    成默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下意识的看了看沈幼乙高耸丰腴的匈部，黑色的薄毛线开衫被撑的满满的，心道：西姐想要把体重降下去估计是件无比困难的事情，难怪会听到体重就生气，看样子以后还是得把自己的体重说高一点……
    第007章 蒸汽少女与古典老师（3）
    成默在沈幼乙家里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尽管中午成默在湘爵士吃了不少，晚上成默依旧努力的将沈幼乙做的菜吃了个干净。吃完饭两个人一起收拾桌子、洗碗、打扫厨房，和谐默契的一如往昔，就像这一年半的时间，成默没有离开过。
    大概感情深厚的人之间就是这样，不管分离多久，只要三言两语就能恢复亲密。
    做完家务沈幼乙给成默泡了杯安化黑茶，拉着成默坐到了阳台上，开始轻声的朗读着她最近在看的一本书——艾德蒙·威尔逊的《到芬兰车站》。
    五月的星城天气怡人，凉风掠过阳台，带着闪耀的灯火吹向了对岸，沈老师的声音在这微凉的夜风中，就像迷蒙的细雨，浸润着成默的心田。
    差不多五百页的书，被沈幼乙抽丝剥茧的用一个多小时跟成默分享完毕，接着沈幼乙把这本《到芬兰车站》递给了成默，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喜欢看这类带一些趣味性和思辨精神的历史读物，所以特意买下来的。”
    成默接过印着列林铜像的书，扫了一眼那血红的《to the finland》字样，说道：“虽然这个作者有些偏颇，带着不少主观臆断，但贵在诚实，并且他的精神也是令人敬仰的，起码他的作品反映出来他是一个怀揣着梦想的人，也反映了当时的人类对大同世界的向往。那时的苏联才是人类的灯塔，没有人能够猜到就在几十年后，这个人类的希望以如此悲凉的结局收场……”
    “其实我喜欢艾德蒙·威尔逊，并不是因为他的价值观，而是因为他是一个非常犀利的文学评论家。”沈幼乙说。
    成默点头，“我对他了解的不多，今天才是第一次接触到他的书，只是知道他曾经评价过毛姆只是一个二流作家，我当时觉得他的言论主观性太强，也就没有兴趣去读他的书了，刚才听西姐读了他作品，发现只要是人，就难免对陌生人产生偏见。”
    沈幼乙微笑，“我也很喜欢毛姆，但是艾德蒙·威尔逊说的没有错，在毛姆的同时代有福克纳，有伍尔夫，有乔伊斯，那是一个群星闪耀的时代，相比之下，毛姆在当时确实显得有些平淡无奇，其实我们现在听‘二流’这个字眼觉得还不算太差，但那个时候艾德蒙·威尔逊说的二流，意思就是不入流……”
    文学史成默也略有涉猎，虽说并不算精通，可也多少能说上几句，他认真的想了想，开口说道：“也许在当时看来，毛姆的作品确实缺乏深度，偏向娱乐化，就像我们如今看待金庸先生一样，只是畅销作家，而不是一个文学巨匠，我们说文学的本质是批判，毛姆写了太多娱乐性的东西。”
    沈幼乙点头，“文学界对金庸的武侠小说评价确实不高，说他是对统治阶层的谄媚，从胡适到李敖到王朔都觉得金庸写的是失败者文学，不登大雅之堂，比悬疑侦探类的小说层次还低，大概也是不入流的。金庸和毛姆在不同时代的相同境遇大概体现了文学界选择巨匠的条件。”
    成默吐槽道：“首先你得写悲剧，不写悲剧是当不起‘著作’这两个字的。”
    沈幼乙轻笑：“不仅如此，因为所有伟大的作家都苦大仇深，但毛姆过的太明快愉悦了。另外，他也实在太正常了，当时的人们总认为只有偏执狂才能当好艺术家，就像梵高这样，把自己的耳朵割下来的，才能称之为天才，像毛姆这样精神正常的畅销作家，连饥寒交迫厄运缠身这种基本待遇都没有感受过的人，是不符合伟大作家这一设定的。”
    顿了一下沈幼乙又自我解嘲的说道：“也许我写不出精彩的小说，就是因为生活过的太平淡，你看我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没有遭遇过任何波折，从幼儿园到初中、高中，再到大学和工作，我的人生没有一丁点波澜，也许最惊险的一次就是上次因为小洁的事情去那个高利贷公司了……这对其他人来说是一种幸运，可对于我来说就未必是了。”
    成默心道：沈老师啊，你的人生可比你想象中的丰富多彩的多。但此时成默也不方便这样直接了当的说出这个事实，便小心翼翼的说道：“去个高利贷公司算什么惊险的？”
    沈幼乙笑着说：“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生气，也就是这一股子气撑着自己没有露怯，其实我当时好想将那个恶霸经理揍一顿，可后面回去的时候想起发生的事情，又觉得很害怕，觉得只能给钱算了……不过幸好恶有恶报……”
    这让成默心中的灵光闪现，觉得自己知道了该如何慢慢的让沈幼乙意识到，并接受沈道一的存在，没有什么让沈幼乙把自己的故事写下来，更好的方式了。
    于是成默便问沈幼乙，上次那个关于两姐妹的冒险故事写的怎么样了，沈幼乙说成默离开之后就没有心情在动笔。
    成默开口道：“我在米国无聊的时候就会想这个故事，每当想起的时候，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些很有趣的情节，比如把发生在沈老师身上的事情编进去，就会很有意思。”
    沈幼乙没有想到成默突然提起这件至今还让她心存疑惑的事情，想到自己居然会和那个用画来猥亵自己的学生如此亲密，沈幼乙微微有些脸红，“我的事？你是说画的事情么？其实我也有想过把那段经历写成一个故事……不过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一直没有写。”
    “我？在我的构思中，我并不是主角，我所想的情节应该会和你想的不一样，故事里我不是最后的幕后黑手，这样的话戏剧冲突不够。”
    “那谁是幕后黑手？”沈幼乙情不自禁的问，莫名其妙的她就对成默的构思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她似乎预感到了成默会说出来一个非常巧妙的悬疑故事的雏形。
    “西姐，我先卖个关子，我们慢慢来，今天先说个开头，就说你当时为什么要抛弃京城师范的留校机会回星城当一个高中老师开始吧！”
    第008章 蒸汽少女与古典老师（4）
    成默打算用沈幼乙喜欢的推理小说的方式，来循序渐进的解决沈幼乙双重人格的问题，但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因为他只是一点一点的给沈幼乙描叙一个故事框架，框架里面的内容，还得沈幼乙去挖掘记忆里的内容去填充。
    人一般不会想象出超出想象的事物，这话说起来有些绕口，简单的说，就是人类的想象是有局限性的，都是在自己的认知之内用创造力勾勒未知事物。我们从好莱坞电影里所设计过的外星人形象，不管什么样子的外星人，都逃脱不了地球生物的范畴，由此可见一斑。
    因此成默清楚，沈幼乙在自己的引导下，肯定会下意识的用到沈道一的记忆，这样沈幼乙就能凭借内心的潜意识找到潜藏在深处的另一个自己。
    成默觉得没有比这个更合适和完美的方式了。
    跟沈幼乙说了一个大概的开头，叫沈幼乙先把第一章写出来，成默就打算回家。从来没说过要送成默的沈幼乙，套了件外套，送了成默下楼。
    从电梯间出来，成默听见了吱吱吱的鸟叫，抬头就看见了燕子窝，此时一个摄像头正不此偏不倚的对着那个燕子窝，成默记得这个燕子窝，为了里面的燕子，颜亦童还和同一栋楼的一个小三吵了一架。
    成默停下脚步，沈幼乙顺着成默的目光也看着那个燕子窝，微笑着说道：“如今这一窝燕子已经是网红了，还有自己的微博，每天二十四小时直播他们的生活，那里还成了不少动物爱好者的聚集地。燕子爸爸叫小黑，燕子妈妈叫小叶子，三个孩子叫做点点、斑斑还有小九……如今还被选成了我们学校的吉祥物，人气很高的……”
    成默的脑海里闪现过颜亦童那张纯真无邪的脸孔，也就只有她热衷于这些在成默看来十分无聊的事情，“颜亦童和付远卓弄的吧？”
    “是呀，不过主要都是颜亦童在弄，我好几次看见她一个人搬个梯子，站在上面跟它们说话……”顿了一下，沈幼乙忍不住感慨：“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啊！”
    这一家燕子的建筑水平并不高，树枝和泥巴组成的鸟窝显得有些凌乱，此刻正有三个黑色的雏鸟探着头，张着淡黄色的嘴巴低头瞅着成默和沈幼乙，成默能够想象出带着被鸟巢更乱的假发的颜亦童站在楼梯上给它们喂食时的样子，于是成默也说道：“是挺可爱的。”
    “对了，你和那个谢旻韫发展的怎么样了？”沈幼乙问。
    成默“呃”了一声，面无表情的说道：“西姐什么时候也变这么八卦了？”
    “我也不想啊！可你知道不知道，就算你和谢旻韫都离开了长雅，学校里关于你们两个传说和讨论都没有停止过，其实不只是学生，好多老师都好奇的要命，不少老师都专门跑到岳麓山上看你和谢旻韫的名牌，拍了照片发朋友圈，说这两个人是他的学生，还有，大家都在猜什么时候那些名牌会被拆下来……别人都这么关心，我作为你的姐姐，当然更关心咯！怎么是八卦呢？”
    “这一年多我和她没有联系过，不过我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只是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感觉到我……”成默想到在天选者论坛掀起了激烈讨论的谢旻韫，想到李济廷曾经说过的话，语气也变的稍稍有些异样。
    沈幼乙见提起谢旻韫成默不像平时那么淡然，以为他有些伤心，便伸手挽住了成默的胳膊，带着他向停车场走去，柔声说道：“作为一个老师我不该说这些话，但作为西姐，我想说颜亦童更适合你呀！知道吗？你的座位现在都还跟你留着的，有个傻姑娘啊，每天都帮你擦桌子，帮你记笔记呢！”
    成默没有说话，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颜复宁因为在欧洲立了大功，如今水涨船高，如果能顺利的完成“黑死病”的任务，毫无疑问将成为太极龙冉冉升起的新星，和他这个已经被放弃掉的弃子不可同日而语，不管出于现实因素的考量，还是成默对颜亦童的感觉仅仅停留在友谊，成默都不太可能和颜亦童发展出恋人关系。
    沈幼乙点了点成默的额头，有些没好气的说道：“不喜欢么？看来成默你也不能免俗，一样是个只看脸的男生！”
    看样子沈幼乙喜欢颜亦童多过喜欢谢旻韫，这也正常，毕竟沈老师和谢旻韫没有什么交集，对颜亦童的了解却很深，不说颜亦童是她的学生，就说在那次学校大会上颜亦童带头唱歌支持沈幼乙，沈幼乙就会毫无保留的站在颜亦童这边，可对成默而言，感情这种事情并不是选举，不是支持的人多就能获胜。
    “西姐，无论你是站在老师的立场，还是站在姐姐的立场，都应该更关注我的学业，督促我把高考考好才对呀！怎么能劝自己未成年的学生早恋？”
    沈幼乙笑道：“你的成绩我一点都不担心，我知道你是怎样的孩子，因此的你生活才叫我担心，你正处在人生最灿烂的时期，不能错过了体验最纯真的感情的机会呀！要知道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说的你高中的时候有谈过恋爱一样！”关于沈幼乙的经历从沈道一和高月美口中成默知道了不少，在加上高月美一直吐槽沈幼乙是不是蕾丝边，成默是清楚沈幼乙没有恋爱经历的。
    沈幼乙松开挽着成默的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冲成默眨了眨眼睛，“就是因为那个时候没有这样的经历，所以后悔和遗憾啊！你看，现在要我写个言情小说我都写不出来，还曾经被某人嘲讽应该去参加相亲，增加一些和异性相处的经验，实在是糟透了。”
    叫沈幼乙去相亲的话是成默说的，成默没想到沈老师对这件事还耿耿于怀，走到副驾驶，拉开车门的同时，摇着头说道：“西姐是个有追求的人，因此就算有过恋爱经历，也不会容忍自己写言情小说的。”
    沈幼乙坐进驾驶室，一边发动汽车，一边笑着说道：“那也不一定，说不定有一天我会放弃坚持，写一本狗血的言情小说亮瞎你的眼睛呢？”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成默不置可否的回道。
    沈幼乙瞥了成默一眼，“看来某人很不以为然啊！”
    “因为我了解西姐啊。”
    “你总不能比我自己更了解我吧？”
    “那可说不定。”
    “你原来不是这种会自吹自擂的孩子啊！不会是换了个心脏，性格变了吧？电影和小说里经常会有这样的情节诶？”沈幼乙玩笑道。
    “我现在也不是那样的人啊！”成默意味深长的说。
    此时迷你恰好驶出小区，离开了高楼的阴影，月光照在沈幼乙的如玉的面孔上，一半明亮闪耀，一半沉入了阴影。
    ……
    第二天，成默和成浩阳一起坐公交车去了学校，成浩阳注意到成默已经没有了以往的劳斯莱斯接送待遇，还颇有些失望。成默到没觉得有什么，怎么说姜军也是个天选者，自己又不在国内，总不能浪费一个实力强大的天选者无止境的等待一个弃子吧？更何况姜军保护不保护他，也不是谢旻韫能够决定的。
    因此成默的态度还是很淡然，神色如常的上了他十分熟悉的202路公交车。
    第009章 蒸汽少女与古典老师（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