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节

    今日,这场战争就要有个结果!
    钱小成握紧了刚刚熟悉的符刀,斗志如火。
    ......
    侍卫亲军的铁甲大阵中。
    “老爹,咱们昨天才厮杀过,怎么今日又要出营列阵,难道我们今日还要上阵拼斗不成?”王小林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有气无力地询问队正王森。
    王森回头瞥了一眼王小林,这厮一个哈欠硬生生打出了满眼的泪,可想而知是何等疲倦:
    “上将军让我们列阵自然有上将军的道理,你给我打起精神,弄不好今日会有恶战。”
    乾符初年就在西域戍守过多年的王森,见多识广战场经验丰富,今日已是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危险意味。
    “老爹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王小林无精打采的抬了抬眼帘。
    他现在很想一屁股坐在地上,最好是再睡一会儿,昨日险战后晚上都没睡好,梦里全都是刀光剑影,几回因为梦到被晋军砍杀而惊醒。
    王森本就担心战事不利,大军处于危险之中后,王小林会有个三长两短,现在见对方竟然把他的警告不当回事,顿时又急又怒。
    他一把揪过王小林,凑近了指着左右的同袍,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你给我看看清楚,现在大军都到了什么田地!
    “咱们队还好些,只不过上阵了两回,可其他部曲基本都已是第五轮厮杀!你都疲倦到这种地步了,其他人会怎么样?
    “大军倦怠,士气低落,军心不稳,这本就是危险之时,而敌军统帅又是大名鼎鼎的赵氏太子,你凭什么认为他会放过这种机会?!
    “今日大将军、上将军为何让我们全都出营列阵?不就是看到形势不妙,让我们防备万一?到了这份上你还无精打采,是不知死吗?”
    王小林被王森骂得一阵愣神,沾了一脸唾沫都没顾得上去注意,他很少看到王森这般凶狠,一时间又是畏惧又是惊心,忘了说话。
    见王小林不再吊儿郎当,王森稍稍放心了些,松开对方的肩膀,缓和了神色,但语气依旧充满肃杀之意:
    “我们从跟晋军势均力敌,到被对方压着打,再到伤亡两倍于他们,越来越难以抵抗对方层不出穷的攻势,只不过花费了十几日而已!
    “将士们心里落差很大,挫败感越来越浓。这几日我在营中转过,不安畏敌的情绪已经大肆蔓延,甚至有人传言说晋军就是魔鬼!
    “身为作战不利被压着打伤亡较大的一方,我们的人本就更加疲累,现在士气又低落到这种程度,大军已是一只脚挂在了悬崖外。
    “你给我记住,战场苦战到了生死搏杀的关键时刻,战力虽然重要,但已经不是最要紧的!”
    王小林怔怔看着王森:“什么是最要紧的?”
    “精神意志!”王森一字字地道。
    王小林霎时面如土色:“那我们岂不是要完了?!”
    按照王森刚才的说法,侍卫亲军已经没有精神力可言,意志薄弱得可怜,可谓是一触即溃。
    反观晋军,作为压着敌人打,作战越来越顺利,伤亡不断减小的一方,必然是斗志昂扬,热血上头之后恐怕就算面前是刀山也敢给他踩平,是火海也敢给他扑灭!
    王森咬着牙:“所以才要你打起精神,不能再有丝毫懈怠!到了这份上,什么建功立业加官进爵,什么纵横敌境大发横财,都已经不需要考虑。
    “记住,到了关键之时,什么都没有保命重要!”
    这不是一个队正在对一个战士说的话,而是父亲对儿子的谆谆教导,心惊胆战的王小林重重点头,再也不敢松懈半分。
    就在这时,后方忽然响起了咚咚的战鼓声。
    第一时间,王森、王小林辨认出自家大营的战鼓响了,无不神色一凛。
    紧接着,听到前后左右都是战鼓声,反应过来各个大营的战鼓都已经被敲响,不由得神容大变。
    这是要全军搏命了?
    没多时,他们听到了指挥使的大声喝令:“大将军令:全军迎战!都给我听好了,晋军已有全面出击之象,现在都给我准备作战!”
    王小林惊骇不已,下巴都要掉在地上:果然到了分胜负的时候?!
    王森面容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事到临头没有选择,作为战士唯一能做的就是奋力作战,挡住敌军攻势,惟其如此方能拥有最大的保住性命的机会。
    “全队准备!”王森回头向自己的部属们大喊。
    喊完军令,他声音沉重下来,“伙计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想必不用我多说,要活命的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想从晋军手下活命,首先得保证不被他们击破战阵,一个个砍杀在战阵之中!
    “都明白了吗?!”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这是最危险的战斗,这是真正的生死一线!
    所有身在战场的战士都没有选择,理智与经验告诉他们,唯有使出吃奶的劲拼杀,将敌军打回去,才能最大限度把握住活下去的可能。
    众人无不眉眼肃杀:“明白!”
    ......
    “老常啊老常,你还是不被大帅信任啊,咋就这么不争气呢?人家都在杀敌建功,就你在这里活得像个透明人。
    “失去了武宁不够,还要失去在朝廷的地位,再这样下去咱的人生就要完了!就要完了你明不明白啊!”
    常怀远站在自己的营帐外面,仰着头无语望苍天,满脸都是惆怅愁苦,好似一个被所有人欺负的小媳妇,满腔委屈无处倾诉。
    “老常啊老常,能不能发愤图强一次,能不能奋起直追一回,你还能不能重拾当年纵横沙场的雄风了?你也曾是条好汉啊!”
    跟老天发完牢骚,常怀远低头长叹,又开始顾影自怜,“想我常怀远,起自寒门微末之家,国战期间投身报国,手刃蛮贼无数,九死一生中建功立业,方才有节度使的显赫地位。
    “本以为武宁只是我辉煌人生的开始,没想到那已经是我老常的巅峰。可悲,可叹啊!
    “我自忖非是无能之辈,怎么到了天下大争之时,反而像是浅水里的王八,怎么都折腾不动了?天理何在啊!
    “现在我只想要一个机会,一个冲锋陷阵的机会,但凡有这样一个机会,那范子清能做到的事,我常怀远凭什么做不到?
    他再度抬起头,张开双臂看向苍穹:“苍天哪,再给老常一个机会吧!我老常绝对不会辜负你老人家的好心!”
    话说完,常怀远满脸悲愤、意犹未尽地挥了挥拳,收回视线正要去巡视一番自己的部曲,勉励一下武宁旧部们,让对方跟自己一起再度奋斗,忽然眼角一跳,浑身汗毛倒竖。
    他看到赵宁就站在不远处!对方正用一种看猴子的眼神,嘴脸噙笑饱含深意的看着他。
    常怀远顿时化身石雕,呆愣当场。
    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意态与自言自语,很可能都被赵宁看了个正着,常怀远老脸唰得一下通红似火,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老常你不必害羞,壮志满怀是好事,大丈夫就该如此。”赵宁咳嗽两声,收起揶揄的笑容,换上了一脸正色,“老常,该你上阵了。”
    听到最后几个字,常怀远浑身一个激灵,哪里还顾得上羞赧,惊喜地眉头大展:“大帅没有骗我老常?”
    赵宁来到常怀远身前,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
    “老常,我亲自来给你下令,还要拨一千反抗军重骑给你,现在你总不能还说我不信任你,不给你机会吧?”
    常怀远倒吸一口凉气。
    这口气虽然凉,但就像是琼浆玉液,兀一入喉,就让他乐得笑开了花。
    第八一二章 费县之战(10)
    全军出击虽然是发生在主帅认为胜券在握,要用全力一举冲溃敌方大阵时,但也不可能是所有将士一窝蜂涌上去械斗。
    钱小成跟在钱仲后面,与自家大营一起向前移动,初时大营战阵前进并不快,将士们都是走动向前。
    身在铁甲人海中,除了由一个个自家同袍组成的齐整战阵,钱小成当然什么都看不到,他只能竖起耳朵,在隆隆如雷的脚步声与汹汹浪涛般的铁甲环佩之音中,勉力辨别前方两军交战的情况。
    这种努力基本是徒劳的,尤其是在他距离战线较远时。
    钱小成没有着急,他知道自己不需要急什么,今日既然是全军出击的决战,那就必然有他拼命的时候。
    时至今日,他已不是刚到费县的雏鸟,对厮杀的渴望不再那般热切,战斗可以让他杀敌建功,也可能让他丧命,能够以平常心相待。
    随着大营战阵前行,钱小成耳中的前方交战动静越来越大,渐渐压过了脚步声,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临近战场了。
    “全营准备冲阵!”忽然间,钱小成听到了都指挥使饱含修为之力的喝令。
    冲阵!钱小成心神一凛。这十几日来的战斗,都是侍卫亲军在冲阵,一直扮演着进攻方的角色,纵然战事不利,也没有放弃这种身份。
    在整个战场大局上,兵力优势的吴军一直保持着主动权。在没有大的失利之前,吴军不会甘愿把主动权拱手让人。
    而现在,攻守易行。
    “躬身弯腰举盾,准备跑步前冲!”钱仲的呼喝声在钱小成耳畔炸响。
    队中有盾的人不多,长矛手肯定是没有盾的,连圆盾都没有,所以他们只能弯腰躬身把头埋低,避免被即将到来的箭雨击中要害。
    倏忽间,都指挥使的大喝声再度响起:“冲阵!”
    人群中的钱小成虽然看不到前方的具体情况,但听到这声军令后,已是做好了全速奔进的准备,不过他并没有贸然提速,因为面前的同袍尚未把速度加上来。
    钱小成紧盯着前方,眼看着前面的同袍一层又一层由快步疾行变成缓速奔跑,直至撒开脚丫子狂奔,眼看着半空中有乌云落下,暴雨般砸进前方同袍战阵中。
    叮叮当当的声音次第响起连绵不绝,很多人都被箭雨笼罩,身形为之一顿,前奔速度放缓,但眨眼间又再度提速,对斜斜插在、挂在甲胄上的箭矢不闻不问——有的箭矢在将士跑动中自己掉落了。
    但也有人被射中要害,一个又一个噗通噗通接连摔倒,其后的甲士敏捷跳过他们的身体,尽量避免踩到他们伤到他们。
    倒地的人基本没有立即爬起来的。
    钱小成的呼吸渐渐急促。
    乌云在前方升起,化作暴雨落下,接连不断地制造着伤亡,划出了一片危险、死亡地带,而自己正在往那片危险、死亡地带前进!
    “冲阵!”
    钱小成听到了钱仲的声音,眼看着对方提速,自己咬着牙跟着迈开步伐,加快双腿交替向前的速度。
    他没有再看半空的箭雨。
    依照钱仲之前的吩咐,他躬身弯腰,举着圆盾埋头前冲,目光则一直盯着钱仲的小腿,力求自己既不冲得过快撞到对方,也不行动过慢被对方拉开距离,影响身后的同袍。
    钱小成看到了那条由系着红布条的利箭,插在地上标记出的生死线,到了现在,箭矢几乎都被前面的同袍踩倒,凌乱的散在地上,有的都已折断。
    钱小成瞳孔微缩。
    他知道越过这条线意味着什么。
    果不其然,急利的破空声与风声在头顶呼啸响起,瞬间逼近,就如同置身于雪崩之中,别有一股浓烈的危险感。
    不等钱小成如何感受,身体就遭受了猛烈的风吹雨打,因为穿着符甲,他并不担心寻常利箭,只默默祈祷不要遇到符矢。
    钱小成运气不错,除了冲击力外,连疼痛都感知得不多,他不用去检视身体各个部位就明白,这轮箭雨没有对他造成任何杀伤。
    但其他人未必都如他这般幸运,钱小成听到了身周零零散散的闷哼声,想来是有人受伤了,他还隐约听到了甲士摔倒在地的动静。
    钱小成没有左顾右盼,这种时候任何多余的行为都会破坏原本严密的战术动作,他只能埋头前冲,跟着前面的人往前冲!
    几轮箭雨后,前方不远处忽然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紧接着便是海水拍击堤坝的震动与噪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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