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卓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不准，奥斯汀的消息未必就是真实准确的，但是，英伟达他们的发声确实给我们的影子股东们一个能帮忙的理由。”
    他没有避讳的使用了“影子股东”这个词。
    邱慈云也没什么特殊反应，只是沉吟道：“要是乐观一些，他们发力真的把事情给翻过来，我们的处境能更好。”
    方卓皱着眉头，思虑半晌，摇摇头：“不知道，且看吧。”
    他端着茶杯起身踱步，叹道：“真是怀念一万年前的自己，那时候住在山洞里无忧无虑，玩沙子玩的很开心。”
    邱慈云失笑，一万年后的现在，玩沙子确实有很多烦恼。
    他给自己添了茶，想着自己近期在德州的考察，慢慢说道：“方总，德州这边其实挺支持我们生产线的落地。”
    “心动了？”方卓回头看了眼。
    “我是在想，要是我们把厂子放在德州，能不能更有利于我们度过这段时期。”邱慈云斟酌道。
    “不。”方卓断然否决了这种想法，“未来几年，我们一定能看到两边更加激烈的多层面的竞争，尤以高科技产业最为明显，冰芯不可能因为一座在这边的厂子就独善其身，这段时期单纯的限制euv不会削减我们多少血肉。”
    他往国内传递的态度是不排除面临进一步受限的风险，希望借此激起更强的发展势头，而如果冰芯这个时候确定在德州建设工厂，如此的妥协姿态很难讨喜。
    目前综合各种信息的真正判断是冰芯在最尖端受限就差不多了，这样在冰芯28nm难产的背景之下已经是个不错的交代。
    要知道，台记从去年就已经量产28nm，今年更开始逐步导入客户，领先优势很大。
    所以，现在的舆论版面上，方卓也在配合着让人帮忙鼓吹，一方面鼓吹euv多么先进，能够多么助力于晶圆厂的先进制程，一方面也在鼓吹台记的绝对领先。
    euv的先进当然是事实，但在当前这个仍处实验性质的阶段，它能带给晶圆厂的更多是技术积累，而不是化为即战力。
    同样的，台记作为龙头企业，也确实绝对领先，可这个领先距离是越来越大还是逐步缩小，又是两种情况了。
    总之，媒体讲述的是事实，但这种一部分事实所带来的观感……
    方卓觉得是迎合的不错。
    除了舆论上的动静，方卓也一直在寻求解决问题或者解决人的方法。
    但是，在美利坚提出“重返”战略的情况下，他做事也有很多顾虑，即便有一些手段也没法在当下这个时间点用出来，因为指向性太过明显。
    邱慈云听了老板这样的斩钉截铁，也就放下短暂出来的念头，转而聊到了一个近期难得的好消息：“华力那边65nm的半国产生产线进展还不错，这一步还是让人欢欣鼓舞的。”
    尽管只是65nm的半国产，但在当前情况下已经很难得了。
    方卓露出一丝微笑，对待不同的事有不同的态度：“一步步来吧，大家都在加班加点的。”
    为了冲刺28nm的风险试产和14nm的跳跃研发，冰芯已经三班倒，真正的夜以继日的投入其中，而围绕上海“华力一期”的替代战略也确实让入选的企业拼了命。
    65nm的半国产不容易，这仍旧掺杂了欧美设备，但能跑出来量产产能就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这也属于技术积累。
    相较而言，能跑起来的非美式是中期目标，可控的全国产是长期目标，至于未来能否出现超越，方卓觉得自己能看到，邱总大概就得自己烧给他了。
    方卓也谈了一个算是好消息的消息：“听说三星的28nm快出来了，这也能在媒体上说道说道。”
    台记加大28nm的领先，三星年内有望落地28nm，而冰芯技术难产，甚至可能影响到易科的核心产品，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邱慈云知道这个消息，面色有些古怪：“嗯，三星的前闸极方案要和台记的后闸极对垒了。”
    按照冰芯内部的研究，应该是后闸极更优。
    三星的表现也将是一次验证，不过，这种用量产验证的后果可能会比较严重。
    再加上，大客户苹果正与台记暧昧，技术上的对决就更增加了看点。
    此外，因为台记在28nm制程上的产能不足，据说，高通正考虑向三星以及联电转移更多的订单，今年除了三星在28nm有新消息，台湾双雄的联电可能也会确定年内的代工时间。
    这无疑会让三星与台记的矛盾更加尖锐。
    “三星的技术实力还是很雄厚的。”方卓脑海里转着念头，自三星杀入代工市场以来，苹果这几年的订单和它的技术结合，如今已经培养出一个全球前列的对手，但制程越是往前推进，允许犯错的空间就越小。
    高通的四核处理器已经披露很多相关信息，也正式把这个系列的中文译名定为“骁龙”。
    从双核到四核，手机处理器的性能进化速度正在加快，对于核心技术的要求越来越高，相关的厂商竞争也越来越焦灼。
    “如果这次euv被限制，往前推进的重点可能就要有变化了。”邱慈云提前当前状况下的长远影响。
    euv无法转化成即战力，但它未来很重要，可是，真无法拿到的话，相当一段时间里将会对冰芯技术工艺的突破提出很高要求。
    一个好消息是，英特尔一直在用193nm沉浸式光刻技术扩展晶圆制造的节点，在lithovision2010大会上就宣称将在22nm制程节点继续使用193nm沉浸式光刻技术。
    而且，英特尔坚信自己有能力把制程节点推进到10nm。
    这个情况的一大根源在于euv光刻机商用缓慢，不得不让英特尔延后了euv技术的启用日期，只依照现有技术来进行研究。
    冰芯微电子中心挂牌后的一大要事就是围绕双重曝光进行重点研究，现在也已经探索与英特尔进行合作的可能性。
    邱慈云跟着方总聊了一会微电子中心的情况，忽然叹了一口气：“真是心累。”
    “咋地，上不了市就开始和老板说心累了是吧，邱总，你什么意思？”方卓故意打趣道。
    邱慈云无奈一笑：“梁孟淞像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方总，你也差不多，他是技术领域，你是商业领域。”
    “那他更强，等我到了他那个岁数，早就退休了。”方卓不得不承认自己逊色一筹，那位今年六十了还在熬夜加班……
    出于对他健康的考虑，已经屡次劝过但都没太大效果。
    “革命尚未成功。”邱慈云用力揉了揉脸。
    方卓接道：“邱总仍需努力。”
    邱慈云起身：“方总也逃不过洋溢着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的努力。”
    方卓露出一个洋溢着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的笑容。
    ※※※
    7月10日，因为近期半导体行业与硅谷公司出现的不同声音，美利坚商务邀请不少人召开了一个闭门会议。
    如果方卓在这里，他会发现这里有不少相熟的老朋友。
    比如，辞去谷歌ceo但仍然担任董事长的施密特。
    比如，与易科存在既竞争又合作关系的高通掌门人雅各布。
    比如，前不久刚刚与易科签订采购gpu合作协议的英伟达掌门人黄仁勋。
    这是一个征集对冰芯政策意见的闭门会议。
    除了高科技公司们，出席的既有商务次席卡波斯，也有安全顾问和亚洲事务专家白德尔，规格颇高。
    会议从一开始就展现了意见上的分歧。
    尽管苹果的库克婉拒了这次会议的邀请，但黄仁勋很认同他的观点，围绕“不要轻易刺激一个由竞争对手主导的生态系统的发展”进行了长篇大论。
    “先生们，你们想想微软是怎么做的？他放任了盗版windows在中国市场的泛滥，任由它可以轻易验证的系统运行在中国数量庞大的电脑端上。”
    “如果不是这样，难道中国那些人拿不出取代微软的系统吗？”
    “削弱对手竞争力的最好方式绝不是封锁，这只会刺激和加速中国半导体产业链的发展，我们需要做的是倾销，倾销，倾销！”
    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是美利坚规模最大的国际问题研究机构，它这次出席会议的高级顾问艾伦是尝试推动对冰芯严厉政策的主力。
    他在听完黄仁勋激动的发言之后说道：“如果过去的政策有效，冰芯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同样还有一家中芯，这两家获得我们设备采购许可的公司在过去十年都出现了强有力的发展，事实证明，我们就不应该开这个口子，现在阻止还不晚。”
    “不光是荷兰那边，我们还必须采取强有力的动作！”
    “不光是冰芯，易科在全球移动设备的销售也在挑战我们的安全。”
    “我们还应该对易科采取措施！”
    艾伦表达了更进一步的观点，这是之前没有说过的。
    黄仁勋第一次听到考虑对易科采取行动，直接惊呆了。
    他一瞬间想到的不是易科如何如何，而是可能激起的连锁反应，心里浮现的是对这种干涉的厌恶。
    黄仁勋看到不少人都皱了皱眉，立即出声道：“易科是纳斯达克的上市公司，你想怎么样？这样一家世界瞩目的上市公司，你想怎么样！”
    他接近于逼问这位智库的高级顾问了。
    今天是一场讨论冰芯的会议，话题转到未曾准备的易科身上，这让不少人看向艾伦的眼光都有些不善。
    艾伦侧了侧头，看向这次会议的召集人之一白德尔，耸了耸肩：“我只是发表认为对的看法。”
    白德尔没有表态。
    这时，谷歌的施密特出声道：“只是讨论而已，易科有什么不能被讨论的，移动设备本身也事关很多。”
    黄仁勋看向已经在为五角大楼开展工作的施密特，有些鄙夷地说道：“这种讨论有什么必要？易科不正是谷歌扶持起来的？你们谷歌和t-mobile之前不是还和易科号称‘铁三角’吗？”
    高通的雅各布忽然有点茫然，不是谷歌和我吗？
    施密特注意到黄仁勋的神色，也毫不客气地说道：“黄总今天这么强烈支持易科，无非就是易科与英伟达有合作，无非就是英伟达和冰芯有合作，不就是这吗？”
    他质疑了黄仁勋的立场属性。
    黄仁勋反唇相讥：“怪不得你被易科赶出董事会，你是不是就是这样怀恨在心？”
    “那是我主动离开的。”施密特解释道。
    黄仁勋继续说道：“怪不得你被苹果赶出董事会，总是有原因的。”
    施密特脸上有些挂不住，提高声音道：“什么赶出，商业上的正常变动，还是我主动的，那能叫赶出？你不要混淆事情。”
    作为谷歌前ceo和现任董事长，因为为五角大楼做事，他近来风评确实不佳，谷歌很多员工都不满施密特现在的工作内容，既有对他出席活动的抗议，还有一些中高层表态的联名信。
    高通的雅各布也出声反对道：“让商业的归商业，不像冰芯，易科的商业属性毋庸置疑，保持合作与强化竞争，这是当前局面下应该做的。”
    三星近期也有加大自主芯片应用的趋势，他不愿意看到易科这时候出问题，况且，艾伦表现出来的不太符合规矩，这是让人不安的苗头。
    如果冰芯出问题，易科放手一搏，直接转为无晶圆厂商fabless，那对高通来说恐怕也会是一桩麻烦。
    英特尔本次参会的副总裁泰特说道：“易科不属于今天讨论的范畴，对于冰芯，我也不认为应该进行所谓的限制，它从成立之日起就有广泛的美国和欧洲投资机构参与，也不仅仅是为中国服务，市场在哪里，工厂就在哪里，这种所谓的限制只会导致长期的恶果。”
    他有句话还没说出来，面前的混蛋想展示的肌肉只是看起来有力量，长期的恶果只会是在座的硅谷公司们来承担。
    黄仁勋听懂了言下之意，扫了两眼对面坐着的艾伦，打算在会议结束之后让它不那么闭门。
    第70章 限制
    华盛顿闭门会议的内容很快就传到了方卓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