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小羽突然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含泪望向我问道:“那你呢?”
    对于突如其来的问题,我不知如何作答。
    我听见了纸巾盒摔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王医生……王医生……”护士李安娜轻声叫着我,把我从旧日的思绪里拉回了手术室。
    “王医生,都准备好了。”李安娜熟练地为小羽套上了呼吸机,等待着我的下一步行动。
    “把眼睛闭起来。”我温柔地对小羽说道。
    随后,用牙签沾上紫药水,在她需要动刀的部位画线做标记,再用酒精棉花擦拭了她的脸。李安娜递来针管,尖锐的针尖刺进表皮注射,虽然小羽不是第一次做手术,但还是没忍住痛,轻轻地哼了几声。
    很快,麻醉药效就上来了,我刺了刺小羽的脸,她已毫无感觉。
    接过李安娜手里的手术刀,我的手在微微发颤,锋利的刀尖悬于紫色线条的上空。
    第一次做这样的手术,去毁坏一张完美无缺的脸,让它变得不再完美。
    “把我整成你喜欢的样子就行了。”小羽依然是那样天真地对我说。
    情不知所起,她不该轻易爱上我这样的人。
    李安娜为我拭去了额头上的汗珠,提醒道:“王医生,可以开始了。”
    我攥紧手中的刀,慢慢靠近了小羽的脸。
    chapter 2
    手术室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两个身穿黑色皮装的人冲了进来,他们身后的两扇弹簧门还在不停地摇摆。
    李安娜刚想开口责备,看见了他们手里乌黑的抢,到嘴边的话默默变成了一个吃惊的口型。
    闯入者是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戴着黑色的面罩,男人身体健壮,背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走起路来却一点儿都不费劲。女人的身材很好,但我一眼就看出这是整容的产物。
    女人用枪指指我,对男人说:“就是他。”
    “你们要干什么?”我茫然无措。
    男人把包放在靠墙的地方,走到了我的面前:“你是王昶吧。听说你是这个医院最好的整形医师,今天我们就是找你做手术来的。”
    “今天来不及,这里的病人都需要预约才能手术。”我如实回答。不经过前期一系列的检查和评测,实施手术会有较大的生命危险。
    “这个就是我的预约号。”男人朝我摆了摆手枪,将枪口对准了李安娜。
    李安娜尖叫着捂住脑袋,赶紧蹲在了地上,用来放手术工具的推车被撞翻在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女人朝同伙使了个眼色,男人便放下了枪。她对我说:“你说的没错,但我们没有时间了,你现在马上就替我们做手术,我们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变成另外一张脸就行。”
    “可是……这个手术才刚刚开始。”我为难地看了眼手术台上的小羽。
    “信不信我一枪打死她。”男人十分暴躁,“我们可没有时间和你磨。”
    手术的时候是不允许携带任何通信工具的,我和李安娜的手机都放在了更衣室里,报警是不可能了。不知道他们进来的时候有没有伤害医院里的其他人,手术室外的情况不明朗,大声呼救不一定管用。男人用手术室里设备的电源线缠绕在门把手上,唯一逃跑的路也被封死了。
    看样子,除了给他们动手术,我已是别无他法了。
    我知道他们是谁,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新闻在循环播报本市一起银行抢劫案,抢劫犯是一名女性,银行的监控拍下了她的脸,正是我面前的这个女人。
    “李护士,麻烦你重新准备麻醉药。”我向地上的李安娜投去了一个“相信我”的眼神。
    她心领神会,站在不锈钢操作台前,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干练,埋头工作起来。
    “过来帮我一下。”我示意男人和我一起将小羽从手术台上抬下去。
    他把枪插在背后,一边抬起小羽,一边恶狠狠地盯着我说:“别给我耍花样,赶紧替她做手术,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和你的护士都会死得很惨。”
    女人摘下了面罩,甩了甩她的长发,出于职业习惯我迅速扫视了一下她的脸。是一张在人群中辨识度很高的脸,或者说是一张丑得很有个性的脸。
    “医生,你就替我整成她那个模样。”女人指了指还在昏睡中的小羽,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和她一模一样。”
    我一开始并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整成小羽的样子。女人望了眼小羽病服上的编号,快步走出了手术室,很快她提着小羽的皮包回来了。
    她将包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地拿了出来,墨镜、化妆包、皮夹、手机全放在桌子上,她仔细地一一查看,将证件以及有小羽照片的东西全都放到一边,将剩余的物品塞回了包里。
    我恍然大悟,她是要把自己变成小羽。
    瞬间,一股寒意袭来。
    做完手术,他们还会让小羽活下去吗?
    突然身后的李安娜,发出一声惨叫。
    我连忙回头一看,只见李安娜被男人一拳打倒,护士帽掉在地上,嘴角破了一个口子,渗出丝丝鲜血。
    “你他妈的干什么呢!”男人举着一支针筒,用手指弹了弹,将麻醉剂的剂量准确地推到面部整容所需的五十毫升,“居然在背后搞小动作。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男人随手操起手术刀,一把扯起李安娜的头发,在她的脖子上割了下去。
    “快住手!”
    我正要制止,一根冰冷的枪管抵住了我的头。
    “少管闲事!”女人对我说。
    李安娜惨叫着,我不由得提高了分贝:“手术的时候我还需要她。”
    听到这句话,男人停下手,警告李安娜再有下次,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我这才松了口气。但接下来的手术,又让我的神经紧绷起来。
    今天发生的事情,这两个人似乎是有备而来,李安娜想加大麻醉剂量来拖延他们的时间,却被男人一眼就识破了,这不是普通人可以察觉出来的。
    要想保住性命,我必须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我褪下口罩,对他们说:“如果你们想要顺利完成这次的手术,就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
    “这里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男人打断了我,但他焦躁的情绪出卖了他,我知道他们一定在赶时间。
    我索性把手套也脱了下来:“如果你们不答应我的条件,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做这个手术的。”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男人提着枪冲了过来,枪柄重重砸在了我的腮帮子上,口腔里泛起一阵血腥味。
    我没有丝毫让步。
    “够了,够了。我们没时间了。”女人阻止了同伴,转而问我道,“你先说一说你的条件吧。”
    我看了一眼比我高出一头的男人,用手背拭去唇边的血迹,语调冰冷地对他们讲出了我的条件:
    “在我做完手术之后,你们要替我杀了她。”
    我将沾有血污的手指,指向了沉睡中的小羽。
    chapter 3
    “那我现在就帮你这个忙。”男人打开保险栓,准备向小羽头部射击。
    “现在不行。”我急忙阻止,“她关系着你们俩能不能安全离开。”
    “就先听他的吧。”女人向男人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仿佛在说,别跟他多啰唆,反正一会儿他们都得死。
    男人收起了枪,冲我微微一笑:“王医生,没想到你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连自己的病人也……”
    “抓紧时间,我们开始吧。”我招呼着呆若木鸡的李安娜,开始实施对女人的手术。
    之所以会被歹徒找上门来,除了在我刀下产生无数俊男美女之外,还因为我独到的技术可以将创伤降至最小,病人愈合的速度也很快。这种瞬间能改变面容的整容手术,在我的钻研下,手术时间不断地缩短,几乎出现了立竿见影的惊人效果。
    我按部就班地画线、消毒、供氧,烂熟于心的脸部骨骼和肌肉血管,让我手中的手术刀犹如身体的一部分,本能般游走在女人的脸上,还可以腾出脑袋来分析眼下的情势。
    这两个人看样子应该是逃犯,男人背包不小心露出的空隙里,我看见了里头塞满了钱,一定是那家被打劫的银行里的钱。听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抢劫银行时,女人故意在摄像头下露脸,男人则在外面接应。打算在我这里改头换面之后,连夜潜逃吧。依女人对男人说话的口气,他们没准儿是夫妻或者姐弟,虽然这个男人五大三粗,但是女人占据主导地位,什么事还是她拿主意。
    手术的时间比预计的要长,其间男人不耐烦地打开门抽了两根烟,不停察看着手表上的时间。
    小羽的脸,或者说小羽整容后那张美艳绝伦的脸,闭起眼睛我都记得,每一次下刀,我都能听见自己心里厌恶的唾弃声。
    为什么总是这张脸,难道你就不会整别的脸了吗?
    当小羽看见我妻子的照片时,她就铁了心地要整成那个样子。
    “我喜欢她的眼睛、鼻子、嘴唇,我想变成她那样的女人。”小羽把我办公桌上妻子的照片又翻了起来,爱不释手地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她那样的女人……”我嗤之以鼻。
    终究还是拗不过执着的小羽,我答应按照妻子的样子替她整形。我想就算我不替她整,她也照样可以去别的医院整成妻子的样子,那还不如就让我来做。
    于是,我看着小羽一天一天变成妻子的模样,内心却慢慢滋生出恐惧。男人,甚至女人都会迷恋妻子的那张脸,但这张脸带给家里的痛苦难道还不够多吗?
    妻子名叫任一雁,天生的美人坯子,无论到哪里都是受人瞩目的焦点,恋爱、婚姻都一路顺畅,在最满意的追求者中挑选了丈夫,也就是我。但即使是受法律保护的婚姻,也无法阻止孜孜不倦的疯狂追求者。家里会莫名其妙地收到玫瑰花,下班的时候会有“偶然”经过的顺风车,对于这些,我都只是置之一笑,也许是在这些手下败将面前太有自信心了。
    妻子在婚后是绝对的模范主妇,虽然她无法改变自己招蜂引蝶的外貌,可她始终恪守妇道,从没让人有可乘之机,她的回绝从来都是不留情面的。痴情汉中有一个名叫唐俊的男人,他对任一雁的爱恋近乎达到痴狂的程度,曾连续几天跟着她,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她家楼下,任一雁有点儿担心,拜托小区保安赶他走。几个保安在与他交涉的过程中发生了争执,双方推搡之下,人多势众的保安把他打倒在地,满嘴是血的唐俊瞪着窗户边观望的任一雁,不甘心地离开了。
    虽然略感内疚,但原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一个月后,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夜晚十一点,加班晚归的任一雁搭乘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恰巧公交车站和小区大门口的那段路灯正在更换,漆黑一片的人行道旁是魍魉般的植物,除了月光,就只有偶尔开过的汽车大灯闪过,任一雁才能依稀看清脚下的路。
    黑暗中的一片阴影朝她扑来,任一雁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被人捂住了嘴巴,一路拖进了路边的植物丛中,虽然拼死抵抗,但体力上的巨大悬殊,任一雁还是没有逃脱魔爪,残忍殴打之后,被强暴了。
    当她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从植物丛中走出来,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歹徒对她施虐了一整个晚上。报警以后,从她身上残留的精液里提取了dna,很快就找到了那名强奸犯,正是被保安驱赶的唐俊。唐俊认罪态度很好,很快就承认是自己强奸了任一雁。
    但这件事情并没有因为唐俊的服法而就此平息,他告诉了警察另一个惊人的真相,其实是有人在背后唆使他这么做的。
    那个人叫王昶。
    或者说,就是我。
    chapter 4
    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危险。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被任一雁的美貌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和小羽的男朋友一样,在饱受困扰的处境下生活,甚至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来自她的压迫感。当与生俱来的高贵感变得不再高贵时,才有机会体验到我久违的优越感。
    我想到了毁灭它。
    没有比失去贞洁的名誉更能摧毁一个女人了。
    我给了很多的钱,才说服唐俊干这件事,事先我提供了任一雁的下班时间和路线。但所有的事情我都没有留下证据,钱都是给的现金,和唐俊的见面也全是在他跟踪任一雁时,我假装去劝退时对他说的。
    没有人相信他所说的话,警察认为那是他为脱罪进行的狡辩,因为这样的真相是常人难以理解和接受的。
    原以为掌握主动权的我,还没来得及窃喜,却得知任一雁在这次事件之后,不幸染上了性病。曾经最热烈的追求者们,变成了诋毁她最厉害的人,一夜之间,圣洁的公主变成了残花败柳。
    作为她的丈夫,我也沦为了人们饭后的笑话。
    一个原本完美无缺的家庭,在自己的心理裂痕下,被完全摧毁了。
    这一切的根源,是那张人见人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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